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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累斯顿之解》特典——哲学三十题

感谢这短短数天放送的时候阅读此文的各位!愿我们还有机会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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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果你没有意识到人终将死去,就不能体会活着的滋味。同样的,如果你不认为活着是多么奇妙的事,你也无法承认你必须要死去的事实。——贾德

2010年,那个寒冷的冬季,每一个人的大脑都冻得无力思考。这大约恰巧形成了一个不错的借口,使得完成同样的工作所需的时间变得更长。直至来年春季来临时,宗像礼司得以忙里偷闲,独处于茶室中稍作整顿。

喝下一口微凉的茶水,脑海中自动播放的几帧画面再也无法驱逐。

极少见到那个人的笑容,尤其是面对自己。

“那样的表情……周防,你还真是坦然。你早就计划好迎接死亡了吧?”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周防还活着的时候,一贯将宗像对其死亡的担心称为“无聊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24年的一生,算是短暂,却与他本人一般,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无尽的可能。

但宗像转念一想,人生奇妙与否,与生或死又有何联系呢?意识到终将死去的事实,难道就表示会更加倾向于选择死亡吗?

“周防……差点又被你骗了……”宗像喃喃自语。

 

(二)人能够做他所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所想要的。——叔本华

周防还活着的时候,宗像不止一次地警告他。

“周防,你的威丝曼偏差值已经十分不稳定,如果你继续从石板中汲取力量,便会再一次造成‘迦俱都陨坑’;到时候,我就不得不杀死你。”

“宗像,你的话还是那么无趣。”

这样的对话,反复上演,从十束还在时,一直反复到十束被害后。

周防其实非常想要指出,如果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真的坠落,那也应该被称作为“周防尊陨坑”才是。他在脑海中想象着,听到自己如此抬杠后,宗像会作什么反应。

而十束被害后,他与宗像间就无法再开展除此以外的对话了。

关于自己的选择,周防也思索过很多,无非是杀死无色之王、同归于尽、被无色之王所杀这三种。

只是,最后的结果,未必是他最想要的那一种,甚至他想要的结果是概率最小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他便只需做自己想做的——就足够了。就算,最终的结局,是最糟糕的那一种。

 

(三)人既不能懦弱,也不能鲁莽,而是要勇敢。—— 亚里士多德

距离周防的死亡,已过去了大半年。一日,伏见猿比古有些支吾地,问起了宗像关于周防的选择。

“伏见君但说无妨。”

“……十束的死已成事实。若不杀无色之王,则显得懦弱;而冒着坠剑的危险杀死无色之王,又显得鲁莽。换作是我,大概也很难作出抉择……”

作为前赤王的氏族,以及青王的下属,没有人比伏见更加在意此事,无论他装得多么的满不在乎。

对于宗像而言,也甚少有人当面提及前一年年底的往事。

“伏见君所言极是。”宗像点了点头,“那人毕竟是个野蛮人,也就会选择鲁莽行事了。”

后半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他心里知道,那是周防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

没有盲目乐观,也没有过于冲动;既是道德的选择,也有正确的动机。他想好了退路,正因为退路是他最信任的宗像。而最后,他也不惮于死亡。

“……不过,那个野蛮人,也称得上是勇敢。”宗像接着说道。

 

(四)人类的生命,并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永恒。——尼采

24岁的年月里,宗像礼司杀死了周防尊。

比宗像大了一个多月的周防,短暂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周防倒在了宗像的怀中,戾气不再,眉眼间浮上了难得显露的温柔。可惜,只是刹那。

但就是这生命最后的刹那,仿佛被无尽地拉长,成为永恒。

次年8月,天气异常的炎热。宗像回忆起那永恒的刹那,依然在高温下打了个寒噤。

这一日,他特意顶着高温出了趟门,回来时手中提着一只不大的蛋糕。

宗像将蛋糕放在茶室中的矮几上,拆开盒子,一根一根地插上了25支细细的蜡烛,点燃。

烛光在模糊的视线中毫无规律地摇曳。宗像又数了一遍蜡烛,从1数到25。

这是周防不会到来的25岁。

宗像拔掉了一根蜡烛。

“周防,给你永远的24岁。”

话音刚落,宗像便自嘲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矫情。

他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独自将平日并不喜爱的甜食一口一口地吃完。

 

(五)我可以怀疑一切,但我却不能怀疑我正在怀疑的。——笛卡尔

2012年夏。早晨。

吃完早餐,宗像告别了奥古斯特,坐上了通往萨克森州立图书馆的公交车。

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从奥古斯特的口中听到了前所未想的猜测。细细分析,世间存在三块石板的可能性极高。

宗像有些懊恼,虽然他成为第四王权者也只有短短数年的时间,但以自身的理性和智慧,对于万事万物的获知和理解,很少有人能够望其项背。

然而,他却从未怀疑过德累斯顿石板控制下王权系统的合理性、系统性与完整性。

他再次深深地从内心敬重奥古斯特的父亲。

即便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也从不放弃自己的怀疑和否定,直至无法思考的那一刻。

那是真正理性思考的人。

 

(六)理解按其本质乃是一个效果历史事件。——伽达默尔

公交车内没有喧哗声,坐在宗像后一排的年轻人戴着耳机听着歌,透过耳机传来模糊的摇滚乐,重低音的节奏让宗像有些分神。他凛了凛神,怀着对奥古斯特父亲的崇敬,反省起过去的几年。

错综复杂的事件,各怀心事的人物,无法预知的变故,林林总总的往事,以及……摆脱不了的宿命。

命运的话题,他也曾思索过几次。似乎自从他成为王,而知晓对立的另一面有一位赤之王时,便开始准备着面对终将会到来的审判。

周围所有的人,也都如此认为。——正因为前代赤王迦俱都玄示与前代青王羽张迅的历史,最后现实的走向不外乎人们所能想到的几种。

而结局似乎昭示着历史经验的正确性。

一个小时后,当路德维希问起“命运”,宗像确有片刻的迟疑。

终有一日,他会知道,一切背后的本质,远不止青与赤背负的所谓“宿命”那般简单。但就算得到了暂时的答案,理性如他,也无法知晓绝对客观的解。

 

(七)要进来,先把希望留在门外。——但丁

2012年12月21日,晴,午后。

宗像礼司走在从东京法务局通往「HOMRA」的路上。

这段路不长,即便是步行,大约也只需要20分钟左右的时间。途中会经过一条近郊的小路,再走过一段繁华的主干道,最后穿过小巷,巷口的拐角处便是目的地。

平日,他很少有直奔「HOMRA」的时候。大部分的情形下,他总能在这个属于周防的酒吧以外的地方与这位第三王权者偶遇。

这么想来,今天是难得的机会,晒着冬日的阳光,慢悠悠地散步,从自己的地盘,走向他的地盘。宗像这般想。

两天前,他遇到了新的第七王权者。一席交谈,一个抉择,足够改变一切。

事实上,真正被改变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宗像抬头望着少云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把握回到两三年前,就能改变他曾经历过的结局,尽管他向城田做了肯定的猜测。

因为回到过去,他也不会再见到当前的城田——这与当初奥古斯特的情况不同,也就无需压抑对方的期待了。

但是,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宗像走过大街上最热闹的路段,隐隐约约听到过路的人兴奋地等待着末日预言真伪的揭晓。他扶了扶眼镜,拐进了小巷。

从巷口可以径直看到前方「HOMRA」的外墙。宗像摇了摇头,迈着坚定的步子,向前走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按照心中的计划,一步步寻得另两块石板,将周防从王的宿命中解救出来,使王之体系变得完整。

他再向右转身,拐进「HOMRA」后更窄的巷子里,城田泉生已在那儿等了多时。

 

(八)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 ——赫拉克利特

几乎一瞬间之后,被抽离的世界还原成了原本的模样。只是片刻的迟疑,宗像便只身走进了三年前的「HOMRA」酒吧。

2009年的「HOMRA」和2009年的草薙出云,与印象中的没有任何不同。

包括,在宗像喝完小半杯黑啤后,见到的从二楼缓步而下的周防尊。

周防看到了宗像,下意识地伸出了戴着戒指的右手端详了几秒,随后握拳。

完好无损的手心和手背,没有灼伤的痕迹,也没有刺目的暗红——事实上,他的注意力随即集中在了宗像身上。

宗像看似安然地坐在旋转了半圈的吧椅上。

这不是梦境。

周防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当未来的宗像来到这个世界时,这里的所有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包括他的梦。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下一秒便与这一秒不同。就算这一日,是宗像所度过的又一个2009年12月21日,一切也都早已改变了。

 

(九)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黑格尔

念书的时候,城田泉生最喜欢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他认为自己从思维上讲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但或许情感上,就不那么理性了。

大学的时候,他所学的专业是电子仪器。毕业后,他成了某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工程师。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成为“无色之王”这样一个超出他原有的理性认知的存在的时候,一开始自然是怀疑的。但情感上的不理性却占了上风,他从怀疑,到半信半疑,到试图去理解,再到最后,被动地消极地接受了一切。

确实,宇宙中未被破解的谜团太多,即便是纯粹的理论也无法解释。既然发生了,那么便是合乎规律的。他无从反抗。

好在,宗像的一番话最终点醒了他。即便不过两日后,现在的他也即将跟随着整个世界被抹去重来,在这之前,至少他重新回归了理性,也重新认清了现实。

 

(十)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苏格拉底

伊佐那社独自走在通往神社的小路上。

不,他现在是阿道夫·K·威丝曼。他刚刚将邪恶的无色之王压制在体内,随即支开了夜刀神狗郎。

对于德累斯顿石板,威丝曼也不过只进行了三五年的研究。随着大轰炸和姐姐的死,研究终止了,他也未再踏足任何一块土地。

而也因此,仅有的部分知情者对石板的了解也止步于此。

体内,无色之王的灵魂乱窜,企图突破他的封印。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他创造了王,王挑起的事端,就由他来解决。

他坦然地面对着周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我去死,而你们去活。

21世纪的社会,已经不像古希腊那样落后愚昧。他很高兴,他能够选择自己的死亡,而不是被他人逼上绝路。这是最好的死法,不是吗。

赤色的火焰贯穿胸膛的灼热和痛楚依稀还残留在胸口,他迷茫地睁开眼。身体上方是透明的玻璃,肩下压住的是他熟悉的自己的银色长发。他似乎是躺在棺材中。

棺材边的人虽然已经苍老,但他毫无困难地认了出来。

“中尉。”他动了动嘴唇。

 

(十一)人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索取者,价值的承担者,而且是价值的创造者、奉献者。——佚名

“中尉,我有六十多年没有好好地看这个世界了。”威丝曼伸了个懒腰。

“你在飞船上居高临下,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当然没有脚踏实地看得舒服喽!”威丝曼站在偌大的落地玻璃前,俯瞰整个东京,“中尉,我看到的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辛苦你了。”

“是你创造的这一切,阿道夫。”国常路如年轻时一般,脸不自觉地红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威丝曼,咳嗽了两声。

“过去的都不提啦!从今往后,还有另两块石板等着我们的研究呢!”

提到石板,国常路想起刚离去不久的宗像:“那个宗像礼司……确实与我所认识的不同。”

“毕竟他经历了很多。话说回来,从现在……不,从一年前开始,可以说是他创造了所有,又奉献了所有……哎,怎么觉得眼眶有点湿。”威丝曼擦了擦眼睛。

国常路正欲开口,兔子的汇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大人,第三王权者和第四王权者在外求见。”

他们终于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

 

(十二)没有任何事物会来自虚无,而已经存在的事物中也不会消失于无形。——帕梅尼德斯

2010年,平安夜,雪后初霁。

“周防,对于石板的力量——你会对它感到好奇吗?”宗像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随意地问。

皮靴踩在浅浅的积雪上,雪还未结成冰,松软的脚感让人觉得舒服。

“你说呢?”周防吐出一口气,细密的雾气昭示着天气的寒冷,与他的单衣形成反差。

“至少我会。”宗像浅笑,似乎原本就打算由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石板究竟从哪里来?‘王’又是从哪里来?若王消失了——就如同无色之王那般——那么又会到哪里去?”

“嗯?……哦……或许原本我有机会弄懂这个问题也说不定。”周防自语。

“什么?”

周防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身边的人。金色的眼眸有一丝对未知的不解,却透露着更多的坚定——无可动摇的坚定。

他说:“别想了,宗像。走吧,我请你喝酒。”

身后的街角处,阴影中的人影低语:“别想了,周防,宗像。”

 

(十三)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卢梭

在宗像即将离开日本前往德国之前,出于礼节,他向威丝曼和国常路道别。

“御前大人,想必您已将另两块石板运至此处了。”

“是的。”国常路表示确认。

“那么,我便可以放心离开了。”宗像向二人点头致意。

“宗像,不知我是否该问,”国常路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迟疑或探询的神情,“不知你是如何绕过海关,将这两块石板从德国运至日本?”

“是用了青王的力量吗?”威丝曼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宗像沉默了几秒,随即脸上露出坦诚的微笑:“您这是在指责我走私货物了?”

“青之王理性、自制,自始至终贯彻大义,这才是你的作风,不是吗?”国常路依然神态威严。

“大人,如此看来,您对我的大义还存有一丝误解。”

国常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宗像礼司,才是真正的自由之人。”

“自由吗……”宗像念了一遍,微笑道,“多谢您的赞赏。那我便告辞了。”

“宗像,你已经有了日后的打算了吗?”

宗像轻笑着摇了摇头:“算不上是打算,不过是去自由地做一些事罢了。那么,再见了,大人,威丝曼阁下。”

 

(十四)凡是可以说的都可以说清楚;对于不可说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维特根斯坦

石板的秘密,知晓的人已经有了几个——除了宗像和路德维希,还有曾经两年后的奥古斯特和城田泉生,以及现在的威丝曼和国常路。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不过是分为有些人可以知道,而有些人不能知道。

宗像离开了御柱塔,走向自己暂时落脚的旅馆。

石板的来龙去脉,终究是具象的事物,并不是不可说与人听。而另有些事,却无论如何也只能沉默了。

在他回到过去的这一年中,与周防有过三次的交流——「HOMRA」中,他确认了周防还活着;图书馆中,当时他还未有能够拯救周防的把握,再次提醒周防小心自己的力量;Scepter4的牢房中,最后一次对话,最后一次,道别。

很多事情——石板,过去的世界,他的感情,和他的存在——他无法对这个世界的周防说出口,便只能保持沉默。

或许某一天,周防会有所察觉。到那时,想必,周防他也不会说出口。

 

(十五)痛苦就是被迫离开原地。——康德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

对于宗像而言,这是他近两年内第三次来到这里了。尽管,现在的时间显示,仍是2011年初。

前两次,宗像都是从法兰克福转机前往德累斯顿。这一次,他却选择了乘坐几个小时的大巴。不知是出于金钱上的压力,还是想要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亦或是,他刻意拉长了旅程。

后来的某一天,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的路德维希好心地询问他,在德国的生活可否习惯。

“就工作和生活而言,我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宗像语气如常。

此话言下之意如此明显。

“离开日本,离开……那个人,即便是你宗像礼司,想必心里也难免会感到痛苦。”路德维希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宗像优雅地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促狭地回应道:“您还真爱戳我的痛处。”

 

(十六)凡事开始最难,然而更难的是何以善终。——莎士比亚

路德维希掩饰地咳了两声:“不过,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投靠到我这儿了?”

宗像悠然地靠在椅背,回答道:“并不是刻意的打算,只是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罢了。”

“你说出的话,听起来总是这么轻松。”路德维希摇头,“不管怎么样,我很佩服你能走出这一步。穿越时空什么的,即便是我,也稍微惊讶了一下。”

“我以为一切都在您的意料之中呢。”宗像故意说。

“这下轮到你戳我的痛处了,宗像。”

“我并不会对于他人的赞美故作谦虚之态。我走出了这一步,不难;但将来该如何做,如何贯彻我的大义,却依然是一生的课题。”宗像正色道。

“你会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当然,我也该想到你会这么说。”路德维希转了转眼珠,“或者,你会打算哪天回日本去看望他们吗?”

“在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的前提下,我会的。”宗像点了点头。

 

(十七)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帕斯卡尔

“那么,今天我们依然来分析债务危机中我国所处的境地和出路……”讲台上,看上去六十多岁的教授精神奕奕,边说边按下了手中的PPT遥控笔。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东方人的长相,似乎是生面孔,听课非常认真。

下课铃响,学生三三两两离开了教室。年轻男子走到讲台边,向正在收拾电脑包的教授问好:“奥古斯特教授,您好。”

年轻男子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乍一看文质彬彬而又充满智慧,但一走近,便觉身上透着冷酷与淡漠,让人本能地敬而远之。

这样的男子,没有理由会让人遗忘。奥古斯特不由得问:“你好。之前似乎没有在课堂上看到过你。”

“我并非您的学生,不过读过您发表的相关论文,十分赞同您的观点。”男子有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二人就债务危机问题探讨了一番。奥古斯特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侃侃而谈:“危机爆发以来,已逾一年。虽说经济危机是社会性问题,但面对它,处于漩涡中的人类依旧显得十分脆弱。”

“好在,人类中也有您这样的专家学者。”男子说道,“相信您所提出的思路和举措,会为眼下的困境带来实质性的突破。”

男子笃定的语气,让奥古斯特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末了,奥古斯特向他发出了邀请:“这位先生,天色渐晚,不如一起吃顿饭,再好好畅谈,如何?”

 

(十八)你的第一个责任便是使自己幸福。你自己幸福,你也就能使别人幸福。幸福的人也希望在自己周围看到幸福的人。——费尔巴哈

奥古斯特带着宗像来到了德累斯顿工业大学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席间,二人又聊起了生活琐事。

“我的妻子,与我的女儿、女婿以及他们的孩子,生活在德国西部边境城市亚琛。另有两个儿子,现在定居在柏林和慕尼黑。”奥古斯特介绍起了自己的家庭,“每逢双休日和节假日,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都会离开德累斯顿去看望他们。”

“您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十分幸福。”宗像由衷地赞叹。

奥古斯特却叹了口气:“是的,我也是最近才领悟到这一点。”

“此话怎讲?”

“不瞒你说,一年多以前,我发现了我父亲的遗物,让我……有些执念。”

“哦?是什么?”宗像表现出了兴趣。

“是父亲生前的一些未解之谜。”

“所以,您打算去找出它的解?”

“原本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奥古斯特坦言,“但最近,我用自己的专业学识为政府提供应付危机的政策,帮助了国家和同胞,也获得了一定的金钱和名声,使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我想,比起虚无缥缈的谜题,我更希望家庭幸福,工作顺利,这才是我的责任。”

“您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宗像再次赞叹。

“多谢。”

 

(十九)世间的事物都是相对的。在事物的秩序中,好与坏、善与恶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好坏善恶两极之间没有不停的交互作用,则世界将不再存在。——赫拉克利特

“黑道混混,与……公务员精英。很完美的对立面,不是吗?”

“嗯?所以……就像你在吧台后,而我在吧台前——中间难免有去不掉的隔阂。……不是吗?”淡岛悠闲地说完,喝了一口红豆马蒂尼。

“哎,小世理别开玩笑啦!”被反呛了一口的草薙急忙摆手解释,“我……呃,是指尊和你们的王!”

“那两个人……”淡岛若有所思,“说起来,最近似乎有些反常……是不是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草薙也作势摸了摸下巴:“虽然各自赤与青的属性没有变,对立的立场也没变,不过却让人感觉……怎么说呢,天生就相辅相成似的……嘛,不管怎么样,倒是作了个榜样……”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故意朝淡岛使了个眼色。

淡岛捋了捋肩头的发丝,瞪了草薙一眼,自顾自低头猛喝了一口。

 

(二十)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尼采

说起来,周防应该算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乐观之人,他所见所做的一切充满了积极。周防甚少有过消极的念头,因此这样的评价也不为过。

“所以,尊,你是乐观到要自寻死路吗?” 草薙恰到好处地指出了这一点,尽管他是最了解周防的人之一。

周防没有理睬草薙,视线的方向,是端正地坐在吧台的青王宗像礼司。

“青之王,我有一事好奇,不知……能否请教一下,哈哈。”草薙掉转了话题的方向,“没办法,我问小世理,她也不肯告诉我。”

“哦呀,您尽管问。”

“您和尊……我们的王,似乎……关系改善了不少?哈,我也不是十分确定……”草薙瞟了瞟一旁的周防,心想幸好有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神。

宗像优雅地将身体转向周防的方向,眼睛盯着周防,回应草薙:“这个问题,您向您的王请教,恐怕更为合适。对吗,周防?”

“哦,我想想。”周防左手托腮,似乎在组织语言。

“……尊,你真的要回答吗?”

“大概是我被宗像关在牢里的时候。有一天,我梦见了前代青王和赤王。”周防慵懒沙哑的声音随意地叙述着几周前不平淡的往事,“他们告诫我,不要重蹈覆辙……”

“尊,那是你想着这件事……所以才会梦到吧。”草薙忍不住拆穿他。

 

(二十一)奇迹多是在厄运中出现的。——培根

当一切尘埃落定,宗像回想起往事,依然不情愿地将之冠以“奇迹”之名。

其中的奇迹之最,自然是在图书馆中遇到的那名非同一般的中年男子——路德维希。

听闻宗像此言,路德维希开怀大笑,差点笑出了眼泪。

“照你这么说来,最大的奇迹,应该是你遇到了雷奥才对。不然,你可不一定能见到我。”路德维希说罢,朝阅览房楼下的地下大厅努了努嘴。

此时,是宗像度过的第二个2012年的11月。预言中的日子又将临近,雷奥忙碌地应付着从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们。

路德维希和宗像自然知道,所谓的末日不会再来临,世界依然将照常运转。

“既然您和我同为这里的图书管理员,一起下去帮帮雷奥先生,如何?”宗像淡然地向路德维希下了命令,率先朝门外走去。

“宗像,”路德维希喊住了他,“在遇到我之前……你对图书馆之行,可有何期待?”

“期待吗?并没有那种东西。”宗像淡淡地开口,“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没有更糟糕的未来了。”

 

(二十二)人类都是厌烦的(All men are bores)。不厌己者通常厌烦别人,厌己者通常使人愉悦。——克尔恺郭尔

人类是一种使人厌烦的生物,不是使他人厌烦,便是使自己厌烦。 

这个观点甚是特别。此时,宗像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愉快地阅读着自己感兴趣的书籍,而周防正无所事事地躺在宗像精心搭建的茶室中的榻榻米上。

“‘前者大多是平凡人,终日碌碌无为,自己无趣,亦让他人难受;后者为少数优秀分子,能够使他人愉悦,越是厌己,越是能爆发出求变置信,从而促使社会的变革……’哦呀,这两段描述,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宗像口齿清晰地念了书上的一段文字,随后意有所指地瞥了周防一眼。

周防翻了个身朝向墙壁:“……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宗像。”

“呵……对于‘厌恶至极’、‘无聊’、‘无趣’这样的评价,我也觉得厌烦了呢……”宗像淡定地翻了一页书。

 

(二十三)习惯就是人生的最大指导。主导情感往往会吞噬微弱的情感,而习惯则是增加情感的手段。——休谟

宗像再次默不作声地开始看书,安静的室内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声。

正如宗像所描述的,周防确实觉得无聊了。几日不见宗像,他也没有打招呼的习惯,便径直闯上了东京法务局。

他又翻了个身,面朝宗像,略略抬头,把宗像端坐着低头看书的场景尽数收入眼底。

“厌恶至极”、“无聊”、“无趣”,周防自然知道,这些词常出自于谁之口,用以形容谁。

在沉静的氛围中,周防难得地回想了自己对于宗像的态度。

或许,在最开始,这些词语确实准确地反映了他对宗像的印象。

但,就算如此,厌烦中也夹杂着更多的兴趣和冲动。更何况,逐渐地,即便是这种厌烦的情感,也成为了习惯。

周防闭上了眼睛,伴着时不时传过来的翻书声,舒服地打起了盹儿。

这样平淡的陪伴,他也会渐渐习惯。

 

(二十四)在缺乏教养的人身上,勇敢就会成为粗暴,学识就会成为迂腐,机智就会成为逗趣,质朴就会成为粗鲁,温厚就会成为谄媚。——洛克

没有人否认,宗像礼司,是一个有教养、知礼节的男人。这一点,几乎无可挑剔。

周防则对此非常不屑一顾,即便只有他二人时,宗像说起话来并不会对周防客气,话里带刺的语气是常态。尽管如此,周防依旧忍不住想纠正宗像的口癖——这大约也是作为一种二人之间交流情感的方式。

“宗像,麻烦您往左边挪一下。”周防朝宗像说,后者此时正坐在「HOMRA」的沙发上,闲暇地面前的茶几上玩起了拼图。

闻言,宗像手中的拼图掉落在地上。

沉默了几秒,宗像捡起拼图,头也不抬地说道:“周防,您吃错药了吗?”

吧台后的草薙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随后转变为两声咳嗽。

“所以,”周防一屁股坐在宗像的右手边,伸手勾住了他的左肩,双唇凑近他的右耳,“就算有外人在,宗像,你也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

宗像不为所动地拿起另一块拼图:“不好意思,赤王大人,我可不像您,不懂得什么是教养。”

草薙又咳嗽了一声,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因此,他决定出门去买包烟。

 

(二十五)物质世界的背后,必有一个理型世界。每一种物体都是理型世界中永恒形体的不完美复制品。——柏拉图

“这么说来,”路德维希打了个哈欠,“你很赞同柏拉图的这个观点。”

“部分赞同而已。”

午休时间,三位图书管理员凑在一起,随意地聊了起来。

“哎?我听了这番理论,倒是觉得挺有道理。世间万物都有一个理想模型,脑海中有这个模型,我们才知道看到的事物是什么。”雷奥插嘴说道,“不过,我们是从哪里习得这个印象的呢?……唔,回想起来,大约也是凭经验概括的吧。”

“唯实论与唯名论,归纳与演绎,算是不可否认也不可分割的吧。”路德维希总结。

“哦呀……”宗像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

雷奥离席去倒茶时,路德维希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想到什么了吗,宗像?”

“照此看来,‘王’也都是不完美的复制品呢。”宗像并不避讳,悠然开口,“即便是在三块石板的影响下,王的体系变得牢固了,王权者们还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所以,你认为实际并不存在所谓‘永恒形体’。”路德维希指出了宗像的看法。

“就算有,也毫无意义。”宗像笑道,“每一位王,都有着不同的个性,岂不有趣。”

 

(二十六)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一无所知。——苏格拉底

“Reisi(/raisi/),是来陪我看书吗?”

路德维希坐在萨克森州立图书馆的阅览室一角,翻看着一本像是辞典一般厚重的书籍。

“是/e:/,不是/ai/。”宗像边纠正着他的发音,边拉开对面的座椅坐下。

“那是你们日语的发音太奇怪了。”路德维希放下书,懒散地靠着椅背。

“哦呀?原来路德维希先生并不是一个谦逊的人吗?”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宗像漫不经心地指出。

路德维希摸了摸下巴:“‘谦逊’一词,可并非是在嘴上表现出来的。”

“嗯哼?或许是吧。毕竟阁下有着不需要谦逊的资本呢。”宗像顺手拿起路德维希适才翻阅的书本,“刷刷”翻了几页,又将书放下。

书名——《ReibungsfedernBauart Ringfeder im Maschinenbau》。非常专业的模样。

 “未知的事永远比所知的要多,所以……”路德维希微笑着站起身来,将座椅整齐地插入桌面下,“下次,我便会正确地称呼你了,Reisi(/re:si/)。”

 

(二十七)没有人生活在过去,也没有人生活在未来,现在是生命确实占有的唯一形态。——叔本华

宗像礼司已经在德国度过了十几个年头。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与路德维希差不多同龄。路德维希笑言,自己开始有些压力了。

也不知他是指将来宗像会更像他的长辈,还是指——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失去这个难得的友人。

几年前,宗像曾回过一次日本,易了装。在变化不大的镇目町,他看到了周防和另一个看上去显得比自己更年轻的宗像。

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周防,尽管多年来的修养,加上自身性格使然,宗像的情绪并没有出现多大的波动,但依然难免心底的波澜。

他与二人擦肩而过。

看到他们如此幸福就足够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而未来还没有到来。活在当下,才是他应该持有的态度。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宗像听到路德维希对他说的话。

“我在德累斯顿也已经呆了足够久了,该离开去往下一个城市了。”

“希望我能在这里等到您回来。”宗像云淡风轻地回应道。

 

(二十八)我们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为什么而出发。——纪伯伦

这一年,周防尊和宗像礼司双双退位,再不为王。

二三十年的时光,即便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算漫长。只不过,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二三十年。

二人从七釜户的御柱塔中走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并肩走在街上。

“想吃东西吗?”宗像看到了路边一家新开的关东煮店。

“随便。”

周防依然几十年如一日地言简意赅。宗像好笑地摇了摇头,带头走进店内。

几叠小菜,一壶清酒。二人默契地吃了会儿,没有说话。

“周防,”宗像咽下嘴里嚼着的食物,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最初成为王的时候吗?”

周防哼了一声:“宗像,你的话题还是一样的无聊。”

宗像无视周防的冷哼,浅笑道:“从始至终,我都贯彻我的大义,维护世间的公正。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忘却和放弃。”

“哦……”

“你呢?”宗像不依不饶。

“……保护吠舞罗。”

“哦呀……高尚的野蛮人……”宗像扶了下镜框,端起酒盏喝了一小口。

保护吠舞罗,以及,你。

 

(二十九)无论你活满多少时代的时间,永恒的死仍然将在等候着你。——卢克莱修

2046年秋,德累斯顿。

郊外的山坡上,整齐地竖立着形状大小不一的墓碑。墓碑上刻着碑下长眠之人的姓名,及他们的墓志铭。

年逾花甲的周防和宗像,已卸下了王的头衔,恢复了普通人的身份。没有期限的假期伊始,旅行的第一站,他们便来到了德累斯顿。

偶然路过这片墓地,宗像注意到墓地的角落中,有一处刚下葬的新坟,墓地的工作人员正三三两两地离开。直到墓碑前,只剩下一人,弯下腰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随后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墓碑的一侧。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接近的声响,那人蓦地回过头来。一头金发,四五十岁的年纪,典型的西欧人的长相。

金发中年人用柔和的眼神注视了周防和宗像几秒,友好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宗像没有遮挡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墓碑的文字上。

“Reisi Munakata”——这是碑上所刻的姓名。

 

(三十)死亡与我们没有关系。因为只要我们存在一天,死亡就不会降临;而当死亡来临时,我们也不再存在了。——伊比鸠鲁

周防发现了宗像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墓碑。

一阵默契的无言。

“哦呀,我常想,会不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和我同名同姓的人呢。原来果真有。”宗像开口打破了沉默。

“就像这里也有名为HOMRA的酒吧。”想起前一日路过的酒吧,周防非常恰当地做了一个类比。

又是一阵沉默。宗像皱了皱眉,走到墓碑前, 蹲下身,一只手轻轻抚摸碑上雕刻的文字。

“周防,”他开口喊,接着自语,“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会被埋葬……”

“呵……”

“不过,”宗像仰起头看周防,“待到我们死去,也便不存在于世了。”

“麻烦……”周防嘟囔了一句,转移了话题,“宗像,这上面的词是什么意思?”

宗像这才注意到适才被他忽略了的墓志铭。

只刻下了两个单词——“Schicksal”、“Gerechtigkeit”。

“是什么意思?”周防又问。

“命运,大义。”宗像低语,似是在回答自己内心的提问。

他站起身,迎着风面对着山下的风景。山脚边是大片绿色的牧场,围栏边可以看到零星的牛羊悠闲地啃着草。远处牧场的另一头,矗立着两三座风车发电机,不疾不徐地转动着叶片。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他想。

活着的人谈论死亡,确实没有任何意义;而死去的人,既已死去,也便无需谈论了——如果他们泉下有知,或存在着灵魂的话。

“我们走吧。”宗像一边说着,轻轻挽住了周防的手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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