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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三块石板

当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宗像礼司的心并没有丝毫动摇。

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在被命运选中的同时,也支配着命运。但归根究底,始终与命运脱不了干系;归根究底,他们都陷入了从一开始就编织好的名为“命运”的大网中。

能否逃脱?

现在还依然无解。

 

(一)

奥古斯特的父亲在世时,是曾与阿道夫•K•威丝曼一起进行石板研究的科研人员。在他的这本《德累斯顿之解》的笔记中——当然现在这本笔记本是奥古斯特重新抄录的——详细记载了当初与威丝曼一起研究石板所得的一些现象与结果。

有些东西,宗像之前并不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阅读这份笔记时,宗像的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上去甚是欣然,他也确实是享受着这份未知的。

“德累斯顿整座城市在当年的大轰炸中几乎毁于一旦,二战结束后,到处都需要重建。父亲当时正值壮年,理所当然的,要为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城市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虽然他也心心念念着石板,但却并没有被这份执念冲昏了头,而抛下肩上担负的责任跟随国常路先生一起前往日本。”

在灯光下,奥古斯特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声音也因为讲述到沉重之处,愈发的低沉。

“宗像先生,想必你对我为何现在才将‘三块石板’之事告诉你们,也是心存微词吧?”奥古斯特用肯定的口气反问道。

宗像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指尖的纸张:“不,奥古斯特教授,您多虑了。对于能得到这样消息,我对您心存感谢。显然,如果没有您的告知,纵使再过百年,我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猜测。就连国常路大人……当日,他收到您的信件,也是用非常郑重的口吻托付我好好调查此事。”

宗像注视着奥古斯特的双眸看似含着几分敬意。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在奥古斯特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冷笑。

对此,奥古斯特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习惯了平日里与学生交流时的长篇大论与一问一答的形式,到了此时此刻,奥古斯特发现自己还是摆脱不了那般的态度。

“宗像先生,并非我不想早点告诉你们。父亲的笔记,也是我近些年才发现的。”

“哦呀,”宗像对此不以为然,“请您继续说。”他抬了抬手,示意停下来的奥古斯特继续。

奥古斯特准备再次张开口的时候,猛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不知从何时起,身为年长者的自己,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别说是同辈,反倒更像是一个下属。虽然,宗像看上去颇有尊老的态度,但潜藏在这个人身体里的骄傲,却是怎么都抹不去,隐藏不了的。

然而,即使这样——面前戴着眼镜的男子,却也无法让人心生厌恶。更甚者,让奥古斯特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这样的人物,果然不愧是被它——那赋有强大力量的石板——所选中的人。

 

“之前我也提到过,新城市的建设需要我父亲那样的科研精英。况且,原本石板的研究也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一直都遭人异议,战败之后,教会更是迅速地派人拆除了地下研究所。

这大概也为国常路先生将石板带回日本创造了条件。之后,便如我父亲笔记上所记载,城市建设渐渐步入正轨,我父亲和其他研究人员便投入到了其他对政府和人民真正有利的,而非那些不科学的虚幻之事的研究上了。

后来,他遇到了我母亲,一年后有了我。

那之后四年,父亲刻意忘记石板,全身心投入到其他的研究实验中。但就在第五年,他遇到了笔记中提到的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地点,就是在「HOMRA」酒吧。

他向不知名的男人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德累斯顿石板上的象形文字,似乎与玛雅人的文字有着惊人的相似。因此,石板是否与一直以来保存在萨克森州立图书馆的《德累斯顿抄本》有关。”

宗像看着奥古斯特,那眼神,让奥古斯特意识到他有话要说。奥古斯特停了下来,便听宗像说道:“恕我直言,无论是德累斯顿石板亦或是《德累斯顿抄本》,只是因其发现的地点而命名,未必会有什么联系。”

“你说的对,所以父亲只是猜测而已,况且他对历史或考古没有什么涉猎。而那男人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也与父亲天南地北地聊起了历史与文化——当然父亲并不能深入地做什么探讨——因此父亲向他讲述了自己曾经的研究经历以及对它的推测。”

“还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

“是啊,至今我也对这个男人很是好奇。那时候,对方对父亲的猜想表示了肯定和支持。随即向父亲讲述了影响他一生的一段话——世人皆知,玛雅文化所遗留的古籍中,除了《德累斯顿抄本》,另有两本抄本,被命名为《马德里抄本》和《巴黎抄本》。其中的内容,即便是古文字学的专家,也只解读了一小部分。据此,是否代表着,另有两块石板散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呢……”说到这里,奥古斯特停住了。

宗像也沉默着,若有所思。

“父亲去世时,我七岁。那时,别说我,便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曾经研究过那样神奇的东西。找到笔记时,我因不敢确定父亲这些话的真假,这些年也是千方百计地到处打听,但对于其余两块石板却始终无处可寻。

在对这份笔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研究中,我大概中了比父亲还深的毒……后来,在调查毫无进展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石板选出王’一事。于是便大胆猜想——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宗像先生和国常路先生是否会对另外两块石板有所感应呢?因为实在太想知道这猜测到底能不能实现,我才出此下策,给你们寄了信……”

说到这里,奥古斯特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是沉浸在了这些年对石板的调查中,追溯过往,茫然若失。不过愣神也只有几秒钟,很快,他又恢复了最初有些精明、狡猾的神采。

“我知道宗像先生你想到了什么。你是想说,当初我父亲既然在那个酒吧,从不知名的中年人处得到了启示,之后经过调查发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讯息,那为何不告知国常路先生,是吗?”

“正是如此。”宗像挑了一下眉头,然后未等奥古斯特回答,便将笔记翻到最后,“不过,想必是另有原因吧,这里的日记……文字中透着强烈的喜悦,……我想如果我看到您父亲原来的笔记,根据字迹,大概能猜出几分。”

奥古斯特的神情从最初的“果然”到后来的震惊。他望着宗像眼镜下情绪淡淡的眼眸,赞叹道:“不愧是位于普通人之上的王者。”

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笔记的纸张,宗像不置可否地又向前翻了几页。

“没错。当初,我父亲作为研究人员,特意将石板上神秘的象形文字抄录了一份下来——这些都是我找到这份笔记后,整理父亲的东西时发现的——随后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德累斯顿抄本上的文字,以及其他两本手抄本上的文字竟与石板上的神秘象形文有着惊人的重合……

原本,我父亲的身体就因常年的研究而患有多方面的疾病。在终于得偿所愿之后,又因为心绪起伏过大和身体太过疲惫,过劳而亡了。

当年,我母亲其实也有看到过这份笔记。但我和母亲那时根本不知道父亲在研究什么,她只是认为这一切又是父亲废寝忘食地研究某些课题时留下的。在悲痛的母亲看来,正是这样一份笔记导致了父亲的去世,她更是对这份笔记恨之入骨。但即使再恨,却也是父亲研究的成果,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母亲也好好地珍藏了起来。——这些都是我偶然翻到父亲遗物的时候,母亲告诉我的。大概的经过便是如此了。

……我现在能得到宗像先生您的支持,也算是帮助父亲完成了他临死前的心愿吧。”说完,奥古斯特露出坦然的微笑。

宗像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再次抬头时,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颇为严肃地对奥古斯特说道:“下次您去您父亲的墓地,请将我的敬意也传达给他。”

 

(二)

“宗像先生,谢谢,听我啰嗦了这么多。”

再多的抒情,再深的感叹,也终有结束之时。而奥古斯特发现,虽然青之王宗像从见面起就给他留下了一种捉摸不透、深不可测的印象,但却也不失为一个谈心的对象。

因为,至少——在他讲述的时候,宗像能做到非常耐心的聆听。这大概算是宗像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教授,显而易见的原因是,您有让我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资本。”像是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思,宗像这样说道。他双手交叠在笔记本上,自然地挺直背脊,端正的姿态就仿佛此刻他所处的并非一处民宅,更像是身处自己的办公室,接受着下属的汇报。

奥古斯特忍不住笑了,随即实话实说地抱怨道:“宗像先生,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都听不出夸奖的感觉。”

“哦呀,夸奖吗?我给了您这样的错觉吗?”宗像闻言,倒更像是惊讶似的,末了,在奥古斯特的笑声中,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继而道,“要您觉得是夸奖,那便是了吧。”

“你这性格还真是……亏得你的下属受得了你。”

“他们就不劳您操心了。”

“怪不得……我打听到,之前那个赤之王和你总是话不投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他是不是就是受不了你这态度?”

当提到“赤之王”的时候,奥古斯特发现,宗像的眼神有一刹那变得锐利起来。但也仅仅是瞬息之间的事。如不是他一直观察着宗像,怕是要错过这样的变化。

“赤之王吗……确实如此呢。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并非是他受不了我,我也同样受不了他。”

“……如此吗?”

“是……毕竟,青与赤是两种无法融合的属性。”

奥古斯特直觉性地认为接下来最好不要再提及关于“赤之王”的话题。虽然,他并不认为宗像会伤害他,但怕是那位已逝的赤王与面前这位青王,除了映现在世人眼中的表面关系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关联吧。

而那些,便是作为普通人、外人的他没有立场深入了解的了。

 

“父亲的笔记你就带走吧。虽然我之前说想要亲眼见见其他两块石板,但我也知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要见上一面,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能否请您,就算只有照片,我也想要一看究竟。”奥古斯特识趣地,用巧妙且对自己而言略显有些沉重的话题带过了上一个话题。

他没有丝毫避讳与宗像的眼神交汇。

当两人四目相对,宗像的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听他用低沉通透的嗓音缓缓道:“这件事——请容我在此拒绝。”

“……我就知道。”

奥古斯特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惊讶。他一早便猜到了宗像会给予他这个答案。所以,也谈不上意外,但失望的神色却遮掩不住。

“——对于还未确定是否真的有其余两块石板的目前而言,我无法给您这个承诺。”

“……”

奥古斯特微微瞪大眼。这样的回答,却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他原先以为,宗像拒绝他的理由会是——石板并不是他这样的一般人想见便能够见到的,纵使是相片,也绝对不容亵渎——这般。

“给了您承诺,您怕是要所有期待了呢。”

“……你,还真是一丝不苟的人。我明明说了如果……”

“如果由我来给予承诺,您觉得自己不会有所期待?”宗像推了推眼镜,含笑着反问。

奥古斯特愣了半晌,然后无奈地苦笑出声。

一阵沉默过后,不知为什么,经过刚才的失望,奥古斯特反而冷静了下来。再看桌对面穿着普通常服,却散发出惊人存在感的男子,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沉缓下来的心跳声,铿锵有力地一下一下在胸膛跳跃着。

随后,他听到自己用淡然了不少的声音和语调,喃喃道:“算了,随你吧。”一句话便这样脱口而出。紧接着,之前的执念仿佛也跟随着落下的话音,蓦地消失在对面男子那嘴角漾开的微笑里。

 

(三)

“萨克森州立图书馆我去了无数次,虽说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国宝级的馆藏珍品——《德累斯顿抄本》……但要是那里会有什么重大发现,我定是一早便发现了的。”

宗像在小木屋与奥古斯特秉烛夜谈了一宿。一大早,在两人喝着牛奶,吃着面包的时候,奥古斯特对于宗像提出欲向前往图书馆一事,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反讽。

“我并非是您。”宗像的神情并无一丝不快,随之说出充满自信傲然的话,差点让奥古斯特口中的一口牛奶喷出来。

奥古斯特咳嗽了几声,继而忍不住再次观察起桌子对面的宗像。

这个男人就算是此刻喝着牛奶的动作都优雅得无可挑剔,倒像是贵族品着私藏的名贵红酒一般。

宗像接着道:“何况,有些事情,我更喜欢亲力亲为。”

闻言,奥古斯特凝神再看了一眼宗像那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毫无弱点的端正姿态,在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奥古斯特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切的预感。

总有一天,青王……会因为这样的性格和理念,而走向一条不归路。

至于,到底何谓不归?

他却也想不明白。

 

吃完早餐的宗像拿起一旁的纸巾,纤细的手指与纸巾微微摩擦间,竟也呈现一种赏心悦目的视觉感。

他一边轻轻擦拭着手指,一边问道:“奥古斯特教授,关于您父亲笔记中所记载的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真的再无其他资料?”

“再无其他。我也曾想尽办法寻找。还去过好几次「HOMRA」酒吧,但却没有遇到过符合父亲描述的男人。想来几十年过去了,或许他已是耄耋之年,又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了。”宗像将笔记本拿在手中,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奥古斯特教授,非常感谢您这次提供的消息。鉴于您并没有终端机,如果之后事情有所进展的话,我会以另外的方法告知您。”

“你……”

对于奥古斯特的讶异,宗像脸上浮现悠然的笑意:“我并没有给您什么承诺,只是说若有进展,我也会告知于您。”

奥古斯特一愣,转而又一次露出无奈的苦笑。只是,如今这份苦笑中却又包含了几丝藏不住的欢喜。

——这个喜欢玩文字游戏的家伙。

“奥古斯特教授,有件事我想拜托您。”

“但说无妨。”

“这把刀名叫天狼星,我想暂时将它寄放在您这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小事一桩。”

“多谢。”

“你说话可以这么不……”奥古斯特看着宗像脸上似有若无得笑容,露出无奈一笑,“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四)

今天萨克森州立图书馆也一切安好。

作为图书管理员之一的雷奥,在地下阅览大厅内的书架边,一边整理着图书,一边在心中模拟着今晚家族聚会时要弹奏的钢琴曲目——舒伯特的《小夜曲》。

这是一首以爱情为题材的抒情钢琴曲,几乎一起调,便让雷奥整个人陷入了安谧的状态里。

而那样一个有别于此时坐在阅览大厅内任何人的男子,便是在雷奥于心中演练至第一段,第一次高潮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在照射进书架间的柔和光线下,白皙到显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修长到在欧洲人眼中格外清瘦的颀长身形,以及脸上戴着的细框眼镜,无一不给人知性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他,被他吸引。

至少雷奥在这个图书馆工作的这一年间,他还从未见到过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在第一眼间,便拨动了他心灵深处的亚洲人。

 

与此同时,心中的钢琴曲在充满恳求、期待的情绪中突然落幕。如同面临深不可测的悬崖般,在他无法前进驻足之时,戛然而止。下一秒,当男子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的时候,一首气势宏大、雄壮却又隐隐透着悲伤的钢琴曲在他心中缓缓奏起。

雷奥有些愣愣地转身,望着男子的背影出神。

深不可测的悬崖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独木桥。

按下的一个个琴键仿佛在胸腔中如雷地跳动。在此种曲调的激励下,即使前路险恶,勇气却又油然而生。站在悬崖边的雷奥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他有预感,只要他保持理性与十二万分的冷静,便能成功通过。

心绪伴着脑海中的幻想产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是充满着热血与激昂,看上去与男子给人的疏离与淡然毫不相干的情感的曲调——《出埃及记》。

“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在男子还没有走远之前,雷奥也不知怎么的,匆忙地跟了上去。追上男子的脚步后,虽然尽量让自己露出平时服务性的笑容。但他的眼中却还是泄露了几分殷切。

宗像在见到从背后疾步而来的雷奥时,并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在雷奥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时,露出礼貌的微笑,婉言谢绝:“谢谢,目前并不需要。……因为,纵使我说了,您也是无法给予我帮助的。”说到后半段时,男子偏薄的两瓣唇挑起的那抹弧度,竟让雷奥生出几分怯意。

只不过,他却不太愿意就此放弃。

“您可以告诉我。如果我无法帮助您,只要是图书馆之内的事,其他图书管理员应该也是可以的。”

“哦?”

看着男子眼镜后的深色眼眸闪现几分锐利的目光,雷奥突然觉得几分后怕。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努力地挺直了背脊,直面男子突然变得充满压迫力的视线。

片刻之后,男子突然轻笑一声,随后缓和地说道:“那就麻烦您了。”顿了一拍,他又道:“我想要了解之事,与那本据说藏于贵馆的《德累斯顿抄本》颇有关联。”

打听抄本的人并不是只有眼前的男子,在雷奥这一年多以来的工作中,或多或少地也遇到过一些慕名前来的学者或普通旅客。

“……唔。我确实无法帮助您。”一瞬间,雷奥因为刚才不经思量说出的话而感到羞耻,两边脸颊变得通红。

关于《德累斯顿抄本》,雷奥确实知之甚少。他刚来图书馆工作一年左右,就连抄本收藏之处都无从得知。恐怕,就算是再继续工作十年半载,他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那样珍贵的宝物。

大概,这里的其他图书管理员都未曾睹过抄本的真容,或许连那个人也没有见过……但以那位先生的博学多才,或许会知道些许。

虽说,依那位先生的脾性,可能不等他们说出一个字,就断然拒绝了。但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雷奥深吸一口气,伴随着响彻脑海的《出埃及记》的高亢曲调,依照先前的承诺,对宗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生,请您跟我来,对于《德累斯顿抄本》的事,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一二。”

“……呵,那还真是荣幸。请带路吧。”

雷奥看着男子,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像是多了几分烟火气的微笑,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轻飘飘起来。

——那首在他心中响起的钢琴曲,继续铿锵有力地演奏着。

 

“那个……那位路德维希·鲍曼先生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待在一楼的阅读房,从这里走过去大概需要十分钟……他性格有些古怪,到时候……”

雷奥努力地斟酌着用词,然而,在他还没说出下半段话的时候,却听到走在身旁的男子说道:“就算什么都没收获,您也并不需要带有歉意。因为,一开始我便没有报期望呢。”

阳光从弧顶的玻璃上方,层层叠叠地洒落至地下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宗像沉静低沉的嗓音传入雷奥的耳中,虽然极是好听,但却也无形中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雷奥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问道:“先生,我叫雷奥……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来自哪里吗?”

“嗯?来自哪里吗?”宗像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雷奥一眼,这一眼似乎让雷奥整个人都僵硬了,双手的摆动明显跟不上的脚步的频率。不过很快,宗像便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前方。

“我并非欧洲人,您一眼便能看出。……至于,我到底来自哪里,雷奥先生,或许您可以猜上一猜。”

雷奥着实吓了一跳。他虽然想到男子可能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但却没有料到男子会让他来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些紧张地,雷奥吞了口口水:“您来自中国吗?”

“哦呀,我看起来像是来自中国的吗?为什么呢?”

男子的反问让雷奥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有些泄气地微微低头:“您身上有种中国的神秘感……不过……既然不是中国……那……是来自日本?”

“这次猜对了。”

雷奥适才还有些灰暗的目光瞬间明亮地看向宗像。

宗像与他对视一眼,雷奥的眼神虽然微露惊慌,但神情却又透着几分坚定。

四目交接中,雷奥从男子的眼中察觉到了一点兴味。

不过,男子却没有再说话。这让雷奥有些头疼,因为他必须要寻找下一个能和男子交谈的话题。

 

雷奥好几次张口想问男子的名字。但酝酿了许久的话语临出口,却又被堵了回去,让他显得更加不自在起来。

于是,在即将到达阅览房之前,雷奥也只是间或说些可有可无的话。男子有时候会多说几句,有时候也只是发出零星的几个感叹词。

“您的德语说得真好,是专门学习过吗?”当视野中出现走廊边上的一间间阅览房时,雷奥不由自主地急躁起来,显得有些没话找话的嫌疑。——这段路终究到了尽头,不过,他竟然感到庆幸,那一刻待在了那排书架,有幸遇到这样一个人。

“谬赞了。以前学过一点,还是有些口音问题,不是吗?”

“不不不,没有。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口音问题。”雷奥一边摆手,一边想,这算是亚洲人惯有的谦虚姿态吗?男子的德语是真的很好,以至于在交谈的时候,雷奥偶尔会忘记与他说话的人来自他国。

——目的地到了。

雷奥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为了掩饰脸上可能泄露的遗憾,他微微低下头,站到那间阅览房的门边,尽量控制语气,低声道:“您稍等一下。”

宗像点了点头。

雷奥转身看着面前的门,敲了三声,随后道:“路德维希先生,有位先生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请问可以进来吗?”

 

“有人找我?……是你这个小子没办法处理事情,才把人家推给我吧……”一个有些懒洋洋,似乎是刚睡醒的中年人的声音从门后的阅览房内传出。

一下就被说中原因,雷奥的脸第二次变得通红。他的语气止不住无奈,藏不住委屈地嘟囔道:“路德维希先生……”

随之而来的一阵让雷奥心惊肉跳的沉默过后,路德维希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我刚睡醒,心情还算不错。门没锁,让那个人进来吧。”

听到这个回答,雷奥瞬间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男子,发现男子神态自若地站在一边,注意到他的注视后,也看向他,雷奥心猛地一跳,连忙转头,面向面前的紧闭的门,雷奥轻声道:“先生,进去吧。”

男子对他颔首道:“雷奥先生,多谢。”

——走进去了。

终究,还是没能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呢。虽然有些失望,不过雷奥想,或许等到男子出来的时候,他又能遇见了。

何况,即使不能再遇见,大概这阵子,他都会无比清晰地记得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别搞错,雷奥这并非是对男子产生了什么非分之想。

就如同一直在心头回响的《出埃及记》的曲调,看上去单薄的男子,给予他的感觉却如帝王一般,高高在上,气势摄人心魄,让他忍不住抬起头仰视。即使以前从未见过,看到的一刹那,却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心灵交谈一般,让他产生了憧憬之情。

——这次的家族聚会,他要改曲目了。

 

(五)

阅览房的大小不过三四平方米,一张宽大的桌子几乎占据了整个阅览房的面积。桌上没有预想中一般杂乱地堆放了各种书籍,只有桌子中间有一本摊开着的书,和书边的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名叫路德维希·鲍曼的中年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只钢笔,灵活地在指间旋转着。他看到宗像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的感慨:“哦……原来是来了一个特别的人物……”

宗像闻言,不自主地推了推眼镜,问道:“这位先生,您认识我?”

路德维希留着一头有些碎的金发,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宗像在他抬眼与自己对视的瞬间,便发现对方的眼神里蕴含着的,绝不是四十多岁的人能拥有的阅历。

“不认识。”

路德维希笑着摇摇头,放下了手指间转圈的钢笔,抬眼示意宗像可以到他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虽然中年男子周身的气场看起来甚为散漫,但这种散漫又与周防尊那看似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慵懒不同,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对世事感到无聊却又习以为常的态度。

大概,就算是国常路在此,面前这个普通人的气势也不会败下阵来。

一眼的对视,宗像笑了。

即便得不到《德累斯顿抄本》的任何消息,见到了面前这样的有趣之人,他也算是不虚此行。

 

宗像走向前,坐到了椅子上,主动向男人做了自我介绍:“宗像礼司,我是从日本而来……算是旅游吧。您刚才所说的话……是何解?”

“宗像吗。……嗯,大概就是我第一眼觉得你很特别,然后发出的感慨。”路德维希老神在在地笑道。

“我第一眼看到您……也发现您是个特别的人,鲍曼先生。”

“哦?那看来我们彼此彼此嘛……这也算是缘分咯,我不喜欢被人喊姓,直接叫我路德维希便可。”

“恭敬不如从命。”接下来,宗像故意拉长了音调,“您虽然不认识我,但……”

路德维希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有着无尽的时间来等待他将话说完。这一下,宗像更觉有趣了,他也不再卖关子,继而道:“您看到我之后,却是知道我是何人了吧。”

“有趣……真是有趣……不愧是被石板选中的王……”

路德维希后半段话一说出口,宗像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色。下一瞬,再次习惯性地,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同时也将神情掩藏在遮住了一半脸庞的手掌下。

带着一点苦笑的意味,宗像问道:“您还说您不是认识我?”

“我确实不认识你。大概,是石板告诉我的吧……”

路德维希有些好笑似地望着宗像,然后也抬起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杯,姿态惬意地喝了一口。

“……路德维希先生,您这话又是何意?”

宗像放下手,背脊依然挺得笔直,极有压迫感的眼神毫不动摇地注视着路德维希。但面前喝着咖啡的中年男人并不受任何影响,对宗像的视线似乎毫无所觉。

“意思的话,我等会儿自会告诉你……你问雷奥那小子的,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是什么?”路德维希完全无视来自宗像的强大气势,又一次转换了话题,语气悠悠,不紧不慢地问道。

闻言,宗像端正的嘴角不由地弯起有些深刻的苦笑。之后,宗像的气势似乎消减了不少,用合格的小辈请教长辈问题一般的态度问道:“关于《德累斯顿抄本》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您知道吗?”

“哦,原来是关于抄本的问题。”路德维希咕噜咕噜地将咖啡一饮而尽,随后慢悠悠地站起身,扫了宗像一眼:“关于这个话题,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呢,跟我来。”

 

路德维希带着宗像去的并非是任何一个封闭的空间,而是图书馆的外面。

被阳光铺满的绿草地上,有人一手拿着书籍,一手拿着咖啡享受着,有人正与他人热烈地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一起,仿佛与阳光融为了一体,显得惬意而融洽极了。

在与宗像走至草地前,路德维希像是懒得开口似地,并没有再说什么。而宗像却在思索着路德维希适才所说的话。

“宗像,身为被石板选中的王,你作何感想?”

当走到室外,被阳光照射的一瞬间,路德维希的声音毫无预警地传入宗像的耳中。大概是阳光有些刺眼,宗像有一刹那的恍惚。

“坚持——吾等大义毫无阴霾。”

这个理念——宗像认为——至死都不会改变。

“还真是符合你给人的印象。……但是,如果这算作表的话,里又是什么?”

“路德维希先生,恕我并不想回答。对于只是刚刚认识您的我而言,有些话,我并不认为可以对您说出口。”

这句听着有些刺耳的话语,从宗像礼司的口中道出,反而显得理所当然。

路德维希丝毫没有受影响,依然是嘴角带笑,眼神却无多少波动:“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那么,宗像,作为王,你觉得是你掌控命运,还是命运在掌控你?”

一个前一刻还是完全陌生的人,却一直用如同老友一般的态度向你提问。如果换做别人,早就该表现出不耐烦了;又或者说,如果是周防尊的话——宗像想象着——大概会直接暴怒地燃烧拳头吧。

但宗像并不是别人。他一直保持着理性而冷静的姿态,就算是这样一个神秘的中年人用洞悉一切般的目光审视着他,他也能够自然而然地挺直背脊,直视对方的目光。

并没有停顿,也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仿佛是思考过千万遍,宗像用冷静到有些冰冷的声音如是道:“在我操纵着命运的同时,难道不正是命运在操纵我吗?不过,于我而言,偶尔体验被命运掌控的感觉,也并非不可。”

从刚才开始至今的谈话中,宗像不得不承认,路德维希确实比他强大。

强大指的——并非是力量,而是个人的意志。

这是继周防尊后,第二个几乎让他的意志产生动摇的人。

这么想着,宗像微微仰头望向苍穹。在碧空中,看不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也开始隐隐有了摇摇欲坠之态。

但这又如何。

 

那个回答,宗像其实并没有说完。

最后那句话,他想试着用每次周防讽刺他时的语调道出;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时候,这所谓的命运让我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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