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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Chapter.1 赤色逝已

2010年12月7日,周二。

赤组干部十束多多良被害,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12月19日,在白银之王阿道夫•K•威丝曼的协助下,赤王周防尊成功杀死凶手无色之王,却也因此引致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掉落。

危急之时,青王宗像礼司果断拔刀,斩杀赤王,避免了第二次“迦俱都陨坑”悲剧的上演。

 

赤王的死,为无色之王引起的动乱画上了一个句号。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世间的一切似乎维持在了某一种状态。

一尘不变。

然而,若说赤王的陨落是命运使然,谁又曾探究过“命运”的奥秘与真谛?

宿命可否被打破?又该如何去打破?抑或其本身便是个悖论?

此时的宗像礼司并未得到答案,甚至从没有向自己提出过这几个问题。

站在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漫长的时间轴上的一点,即便身为德累斯顿石板所选出的第四王权者,宗像礼司终究只是渺小的一个人。

 

Chapter.1 赤色逝已

2012年,夏至。

周防尊死后的第二年,宗像礼司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足以改变,甚至颠覆王之宿命与他们氏族的命运。

 

(一)

“欧洲债务危机愈演愈烈。昨日,希腊首都雅典又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抗议政府的紧缩政策。……目前为止,德国是整个欧盟体系中唯一一个依旧称得上是坚挺的国家。如今,德国政府正在犹豫是否要帮助其他国家……”

屏幕上播放着新闻,本就紧张的气氛因为宽敞的室内站着的两人更显得紧绷起来。

“关于逃亡德国的异能者的事,就此拜托你了。”满头白发的老人用沉着有力的声音说道。

“您还是第一次对我这么客气,御前大人。”面对着国常路大觉的宗像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举止得体到位,语气谦卑有礼,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并不称得上是客气。

国常路对于宗像的话并未作任何反击。他的手掌下是冰冷的玻璃,玻璃下躺着的是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

即便灵魂不知所踪,这具躯体也依然毫无变化。

“你也并非不愿。”

“是的,我并非不愿。不过,大人,您竟然委任我去德国,难道就不担心我查出消息却不告知您吗?”左手食指和中指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宗像促狭地笑了。

“青王宗像,”国常路用威严的语调回应道,“你有时候真应该改改这种表里不一的性格。”

宗像不置可否地笑了。颤动的肩头甚至让退在一旁的兔子都开始深思,黄金之王的话里到底有哪一点比较好笑。

“我接受大人您的委任。不过,这只是因为我正好对石板感兴趣罢了。”宗像悠然道出这句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Scepter 4是管辖异能者的治安组织,这次突然有大部分拥有前科、心术不正的异能者逃往德国。此事本并不需要身为王权者的青王出手,但因为还涉及到石板——这件重要而神秘的物什——国常路便提出希望借青王之手,亲手处理此事。

并且,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国常路更是要求宗像只身一人前往德国,以暗访的形式进行调查。

 

然而,宗像适才所说的话却也并非那么简单。

虽然目前看来,黄金之王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他是这个国家背后实际的统治者——但这并不代表身为第四王权者的青之王就需要听他的分派和调遣。

他们都是王权者,虽然力量可能会有差异,但地位并无高低。

更直接地说,他们只是因为正好处在同一个国家,正好同在日本,所以必须通过双方的能力来造就一个拥有秩序的、没有阴霾的国家而已。

谁也不能控制谁,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协助”而已。

 

(二)

炎炎夏夜,穿着一身和服的宗像礼司独自一人坐在道场内,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堪称优雅,而他手头做着的事,是对他人和他本身来说都习以为常的事情——拼图。

宗像手捏着一片拼图,微微低头的动作使得纤细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他凝眸看着在他手中逐渐成型的血红落日。不意外地,他想起了已经死亡近两年的前赤之王周防尊。

直到现在,将周防斩杀的那一天所经历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对于宗像来说,以他的记忆力,遗忘一件事本身就很困难,更何况是同为王权者的赤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一事,更是深深刻在记忆里,不会、也不能忘却。

有时候,宗像也会放纵自己陷入那一段回忆,并非不可自拔,只是想以此来提醒自己曾作出的那个选择,是当时最正确无误的。

当然,也包括对现在而言。

 

至今,宗像仿佛依然感觉得到,摩挲着拼图的手指,曾被温热的,甚至可以说是犹如周防本身的火焰一般滚烫的血液沾染过的温度。

“周防,你倒是一走了之了轻松得很。虽然……这样忙碌的生活也不坏,但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新的赤王也还没有选出来呢。”

面对着敞开的大窗户,像是他的对面正坐着某人似的,宗像如是说道。

 

本来只有宗像一人的道场,出现了第二个人的气息。

“善条先生,您无需介意我在这里,请随意。”背对着敞开门扉的宗像说完,略略转身,在月光映照下显得莹白如玉的侧脸直直看向善条。他双手交叉拢在衣袖里,向着站在门口手持太刀、有些进退不得的善条刚毅微微颔首。

时至今日,善条面对宗像时,虽不至于同三年前一般过于紧绷和迟疑,但也依然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面前自然而然挺直背脊的身影,就算是坐着,仍旧散发着锐利而清冷的气息,道场内稍显闷热的环境仿佛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种氛围影响了。空气流通似乎顺畅了的同时,却也无端生出几分让人敬畏的压迫力。

“唔……今天我不做训练了。打扰了。”善条手持太刀的手臂连同肩部依旧紧绷,他抬腿想要向后迈出一步。

“那么,您愿意和我谈谈今后Scepter4的一些事吗?”

宗像悠然自得地说道,他的话让原本即将离开的善条停下了转身离去的脚步。善条不自觉地握紧太刀,点头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道场内。

 

“……所以,我离开日本的这段时间,Scepter4就暂时交给善条先生您了。”

顿了数拍之后,善条可以说用有些冒犯的语气问道:“恕在下冒昧,请问,您为什么接受黄金之王的委任?”

“为什么呢……”宗像轻笑了一下,随后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是您,善条先生,如果是您的话,你会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

善条斟酌片刻后,回答道:“我选择——接受。”

“这便是了。我虽然身为第四王权者,有拒绝黄金之王的权利,但是这次事关重大,不论是作为一睹石板的王,亦或是任何异能者,想必都对石板抱有很大的兴趣。”

说到此处,面向善条的宗像轻推眼镜:“……或许在调查中,我会找到什么关于石板的重要线索。”

宗像说完,对于善条的沉默,他轻笑以对:“善条先生,您是否觉得我这次的想法,有些太自以为是?”

“不敢。”善条低头迅速回答。

这次,善条并没有说违心之言。大概,不论是谁,在面对宗像的时候,都不会认为有什么事是眼前的男人做不到的。

宗像礼司,这个男人,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有时候呢,我也会想稍微轻松一下。”宗像说着有些让人无法了解到真意的话语,继而又道,“况且,将Scepter 4交给您和淡岛君,我很放心。”

“……”

宗像似是看出了善条沉默的原因,悠悠然道:“淡岛君比您先一步知道哦。现在,知道这个消息除了我和黄金之王外,也仅有您和淡岛君了。所以,一切就拜托两位了。”

穿着一身和服的男子,少了几分平时身着青色制服和佩戴天狼星时的高高在上与傲然。此时,看着善条的宗像,细框眼镜后的深紫色眼眸带着少有的郑重其事。

“嗯。”

被托付了如此的重任,虽只是从喉咙中发出的最简单不过的一个音节,但宗像和善条都清楚——善条的这个回答,即是将管理Scepter 4的任务建立在了生命之上。

 

善条也不清楚这次为何会答应下来这个重任。

只是,宗像那次提到前赤王周防尊时,有些寂寞的口吻停留在他耳边,徘徊不去。或许正是源于此,他才莫名其妙地,没有拒绝。——因为在那一瞬间,善条发现,原来宗像礼司,并没有他以前所想的那般冷酷无情。

 

(三)

翌日,身穿青色制服的青之氏族分为两队人,彼此之间面对面相距三米,与身旁之人并肩而立,站姿挺拔而优美。

“——拔刀!”

淡岛世理站在大门敞开的屯所门口右侧,在她的号令声中,宗像的身影从门内信步走出。

队员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刀,在胸前摆出刀礼的姿势来送别组织的首领。但在看到宗像身后的人时,他们纷纷都展露惊讶的神情。

虽然在知道宗像室长要暂时离开日本,前往欧洲这件事时,他们便被告知之后在Scepter 4的安排上要听从淡岛副长和善条先生的号令,但当善条随着宗像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出现时,他们依然震惊于善条此次的服从。

善条没有露出任何戾气地跟在宗像身后。两年前楠原刚殉职时,善条那如猛虎般像是随时会反扑的气势,这一刻,全然消失,如同终于被宗像驯服了一般。

虽说,统领Scepter 4的本来便是青王宗像礼司,善条作为青王的氏族,本该一切都听从王的安排。

 

宗像从氏族们的眼前走过,直到坐上前往机场的车。在车上他看到了一脸不耐烦,给人消极怠工感觉的伏见猿比古。

伏见正坐在驾驶位上,看到宗像上车,打了声毫无诚意的招呼,随后默默无声地启动了汽车。

不算短的路途中,二人沉默无语。直到到达机场,宗像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与伏见对话。

宗像一边走下车,一边用沉稳的语调说道:“伏见君,你虽然很年轻,性格上也有些糟糕的方面,不过我对你依然非常看好。这段时间,Scepter 4也需要你的帮衬。”

伏见在心里“啧”了一声。也就只有面前的这个人,就算明知他是贬低人,都能让人产生不了厌恶的情绪。

……虽然是事实。

但,他还是有些不快。

“……室长您言重了。”伏见打开车门,等宗像走下车之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即使不快,伏见也没有冲动到在宗像面前表现出来。

“那么,伏见君,再见。”

宗像向伏见轻轻地挥了挥手,态度和善。

“再见,室长。”

伏见说完便重新钻回了驾驶位上,但他并没有关上窗,依然从窗外看着逐渐远去,渐渐走入人群中的修长身影。

穿着一身私服的男子,手握着一把与此时的装扮格格不入的西洋式军刀,这样的搭配,在宗像的身上却像是浑然天成般的契合,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伏见发现这次宗像前往德国这件事让他心生不安。明明消失在人群中那坚定无畏的背影还停留在眼前,却让他产生了——会就此一去不复返的想法。

甩甩头,关上窗。伏见将浮现心头的烦躁压入心底,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无精打采。原本在伏见身上残存的属于不良少年特有的锐利气息,在进入Scepter 4后,不知不觉间,淡化了许多,又像是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成熟与冷静。他启动车子,踩足油门,迅速地返回屯所。

啧,反正,王的消失与否都与他无关,他也不在意。

只要——八田美咲还存在他的视界里;只要——八田美咲还没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便要活下去,直到,那人的心中和眼中再容不下别人,必须也只能注视自己为止。

 

(四)

让宗像前往欧洲的起始是——前段时间异能者与意大利黑手党联手,前来日本夺取石板,想要借此来拯救自身利益这件非常可笑的事。

不过,更早的起始,大概是不知由谁传出的石板能够缓解经济危机的说法。

短短数十年,石板的存在让日本迅速在二战后复苏,近二十年以来逐渐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知情者与一知半解者,均蠢蠢欲动。

当时,宗像不甚在意。且不说那黑手党,就算是那些异能者,在Scepter 4面前便如同蝼蚁,构不成任何威胁,只是一群不自量力的人罢了。

这样的开头并没有让宗像产生多大兴趣。直到,之后在一次审讯中,有几个异能者太过胆小怕事,说出了他们与黑手党联手想要夺取石板的整个想法。

 

债务危机影响了整个欧盟经济体,黑手党的利益因此倍受打击。而鉴于政府与他们本身便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这次的石板抢夺计划背后也有意大利政府想要假借黑手党来解决危机的想法。

此外,他们还考虑到,在一部分人抢夺石板的同时,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已前往最初石板的力量开始为人所知的地方——德国,正想方设法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石板的事。毕竟,石板的本质直到现在为止也并未完全破解。如今,仅仅依靠着七十年前的粗略研究,便使得日本这个岛国拥有七位能力凌驾于常人之上的王权者,以及如此之多的异能者,那么如果能够破解出石板更多的秘密,整个意大利是否便会成为世界最大强国呢?

那时的宗像正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欣赏着刚刚完成的拼图,一边听着淡岛汇报此事。

“淡岛君,我可不相信你会在得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便没有再查下去,毫无行动哦。”

“是的,室长。”淡岛笔直地站立在办公桌前,在听到宗像的话之后,整个人比之前毫无由来地多了点坚定的气势,“之后我派人特别调查了德国此次对意大利抢夺石板的看法,从他们那里也已经证实,近段时间,确实有那么一拨人在德国到处打探关于石板的秘辛,甚至还有人动用武力。但直到目前为止,那些人也并未得知任何有用的消息。”

“呵……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宗像右手手肘抵在桌上,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颚,眼眸中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停顿片刻,他用和善可亲的语调说道:“淡岛君,那些逃往欧洲的异能者是从日本逃出去的,Scepter 4必须将之捉拿回国。这件事现全权交由你来处理。我相信你会处理妥当。当然,如果出现什么疏漏,我也不会怪你。”

“是!室长。”之后顿了数拍,淡岛一边从手里拿着的资料中抽一封信递到宗像面前,一边陈述道,“室长,还有一事……这是今早屯所的收信箱中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着室长您的名字。”

宗像看到由棕色牛皮纸包裹的信封时,微微挑了挑眉。有几分疑惑的同时,更多的是兴味盎然。在信息技术高度普及的现代,屯所的公共信箱,说到底更多时候只是个摆设。虽说寄给Scepter 4其他成员的信件也并非没有,但寄给宗像的确实实在在是头一遭。所以,怎么可能不令他心生趣味呢。

宗像接过眼前的信封,纤长的十指将一张写满了德语的信纸从信封中拿了出来。

 

淡岛一直注视着宗像。他的表情在阅读那封信的时候,虽然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不变的笑意,但当阅读完整封信,重新收起来之后,可以轻易地感受到,宗像脸上的笑意变得颇有深意。

“这次的事……果然是越来越有趣了。”语毕,宗像似是极为满意淡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弯了弯嘴角之后便示意淡岛可以退下去了,但淡岛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仍站在原地,明明前一刻还眼神凛然的女子此刻却泄露出了几丝担忧的神情。

“淡岛君,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宗像收起微笑,问道。

淡岛并非对这封信有什么疑虑,而是……

“……室长,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顿了几秒之后,淡岛才仿佛下了非常大的决心一般,慢慢悠悠地吐出了原本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

不过,最终她也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说到一半,被宗像注视着的淡岛,在无声中,明白了她的上司所传达的不言而喻的意思。

即使他们的王逃不过掉剑的天命,宗像礼司也依然无畏。

因为在那之前,他一定已经完成了他想做的事,不会让自己留有遗憾,更不会让Scepter 4蒙上任何阴霾。

之后,当淡岛打开门离开的时候,宗像叫住了她。只听低沉、沉稳的声音如是道:“淡岛君,谢谢你的关心。”

“不,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淡岛严肃地回答。那语气和姿态和平时每一个与宗像汇报完公事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然而,在淡岛真正走出门口,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眼眶却慢慢地红了。但就算是这样的放纵也仅有几秒的时间。很快,当有队员从拐角处经过的时候,Scepter 4的副长——淡岛世理,依然是那个拥有凛然气势的冰山美人。

 

宗像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标明了希望黄金之王或者青之王能够前往德国一趟,说是有一件关于德累斯顿石板的事想要当面告诉他们。

且不管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因为不管是对于王权者,还是普通人而言,选择相信这封信上所言,即使无益,也无害。

由此,宗像与黄金之王的会晤,便造就了开场的一幕。

 

(五)

德国,德累斯顿。

前方挂着「HOMRA」牌子的酒吧映入宗像眼中的时候,宗像慢悠悠地走了进去。比起那家现存于日本,但在失去了王以后几乎只能算是混混集中营的酒吧,气氛全然不同。

宗像并非不惊讶,只因为,他早就在看到匿名者在信中提到的见面地址时,便已经惊讶过了。虽然在当时,就连淡岛都没有察觉到。事实上,惊讶也就只有一瞬罢了。

这世界何其之大,别说是同名的酒吧,或者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存在着一个名为宗像礼司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欢迎光临。”

当侍应生看到宗像出现的时候,表情闪过一瞬间的惊艳,而在看到宗像腰上佩戴的西洋式军刀时,实实在在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杰克斯作为酒吧的经理,在看到宗像走进门的时候,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相貌和气质都与众不同,且万分出众的男人。而当他从男子的容貌上移开视线,看到佩戴在他身上,仿佛与之融为一体的西洋式军刀时,眼神跟着暗了暗,随即脸上展现毕恭毕敬的待客的微笑,唤住了宗像的脚步,站到了宗像的面前。

“这位先生,能否将您的爱刀暂时由我们帮您代为保管,等您离开的时候,我们一定原封不动地将它交还于您。”

杰克斯与宗像的身高相差无几,在最初说话的时候,他原本保持者着与男子平视的视线,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是与男子那双眼镜背后的深色眼眸对视,心中反而越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畏惧。

明明眼眸中并不含有任何直白的压迫感,只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有何不可,客气了。”

虽说是这般相比于其他客人而言都要来的和善有礼的话语,但从男子口中说出时,杰克斯却并不觉得男子降低了身份,反而更像是屈尊降贵的贵族,让人心生敬畏与疏离。

不知不觉地,杰克斯表现出了恭敬的态度,接过男子交给他的西洋式军刀,随后就见男子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之后,迈步走向了酒吧的吧台。

 

相比起醉人的美酒,宗像更喜欢喝自己泡制的茶。当然,对于酒,他也并不讨厌,有候他也会在下班后前往酒吧——还曾经多次偶遇过周防——不过每次宗像都信奉适可而止的信条,从不会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范围。

“这位客人,您需要点什么吗?”服务生一看到宗像这般气质出众的人便忍不住出言询问。

“一杯深蓝之海。”

宗像手臂抵在吧台上,下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还记得以前在与这同名的酒吧,他就像是永远不会腻味般,次次都点这样简单而浓烈的酒。然而当两年前的事情发生后,他便再也没有享受过出自吠舞罗二当家之手调制的酒了,自是觉得遗憾。

“这位客人,不试试我们德国的啤酒吗?”服务生似乎并不满足,又问道。

“也好,入乡随俗。那就一杯黑啤吧。”

“好的,马上为您提供。”

一分钟后,服务生将大杯的黑啤轻放在宗像面前。宗像将之举至唇边正准备抿上一口时,不远处蓦地传来“乒乓——”的巨大声响。

服务生原本正注意着宗像,欲等待听取他品酒之后的感想,此时也疑惑地向左前方望去,惊愕地看到就算是两个成年人都无法用蛮力打碎的桌子像是被一种无比锋利的力量切割得四分五裂的画面。

“哦呀。”宗像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早就在进入这个酒吧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问题。

之前接待他的酒吧经理第一时间赶到了桌子碎裂的地方。碎片边的两个男人明显喝多了酒,在身旁一男一女的劝阻下依然大吵大闹地扬言要找美女来服侍他们。

“哪个小妞只要肯陪我们一夜,这些钱就全部给她!全部!当然也要我们看得上眼的哈哈!”

喝醉了的两个男人长着东方面孔,说着一口并不算标准的德语。其中一个下巴蓄着胡子的男人一副邋遢的样子,说到钱的时候一脸得意洋洋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大把纸币,抓在手中嚣张地甩来甩去。

“这两位客人,这是……”

杰克斯并没有看到桌子为什么会四分五裂,只看到结果却理解不了的表情怎么都掩不去震惊。看多了各种人事的他,今天一连失态了两次也算是奇闻逸事了。

“啧!不就是一张桌子吗!这钱足够了吧!”蓄胡子的男人将一把纸钞甩到杰克斯的脸上,然后一脸淫邪地环顾四周,看样子是找起了美女。

当纸币洋洋洒洒地全部飘落到地上之时,原本还准备有话好好说的杰克斯已经变脸,他抬眼看向酒吧的各个角落,对站在那里的人一一使了眼色。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只是喝多了酒发酒疯而已!我们会负责处理的!真的对不起!”

另外还算清醒的一男一女一见势头不对,立即想要拉着那两个即将要冲到人群里的男人离开酒吧。但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早就喝红了眼的男人,也不知道拥有什么力量,在即将被抓住手臂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看上去像是重力或者光线稍微扭曲了似的,一男一女伸出的手随即被瞬间弹开。随即在众人一片惊愕中,两人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度,“砰砰”两声,分别摔倒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和地上。

“快将这两个闹事的人抓起来!”脸色越发差劲的杰克斯压抑住心中的震撼,几近有些沙哑的声音终于出声高喊道。

刚才已经有所动作的黑衣人迅速赶到两个男人身边,但酒客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几个黑衣人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同样被那两个周身出现了阳炎的男子给弹开,摔到不远处的地方。

“戏看够了,您也该出手了吧。”

一位男子略带叹息的声音传入耳中。

宗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又上翘了几度,悠哉地喝了一口黑啤。甘醇的口感,搭配上苦中带甜的味道,确实不是在日本可以轻易享受到的。

他拿着酒杯站起身,沉稳的嗓音回应了之前的声音,如是道:“是呢,差不多了。”

 

(六)

很久以后,酒吧内的男男女女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有那么一个男子看似什么都没做,却阻止了两个拥有异能的家伙,从而给他们留下了无比深刻的、鲜明的印象。

穿着深蓝色低领长袖的男子犹如走在自己的领地巡视领土的王者,带着令人忍不住想要仰视的态度,一步步地走至抓住了一个女子正不断吐出污言秽语的蓄胡男人身边。

酒吧里的众人议论纷纷,却又不敢接近。正要对女子伸出脏手的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无人地带。

就在这时,一个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传入了已是神智不清的两人的耳中。他们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金发女子眼看着就要被两头饿狼轻薄的那一刻,蓄胡男子的头上突然降下酒液,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男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松开抓住女子肩部的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将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妈的!哪个家伙做的?!”闻到了酒味的蓄胡男子猛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瞬间酒醒了似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怒声喝道。

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几秒钟前还一脸淫邪表情,突然像是受到了一股力量的猛烈冲击,即使他周围围绕着让人敬而远之的阳炎,此刻却像是无力燃烧的小火星,顷刻间,被倾盆的大雨完全浇熄,一点火苗也不剩。就算是再疲于挣扎,当感受到来自青发男子身上强大的力量时,也再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蓄胡男子看着同伴脸色苍白,如同大战了一场般满头大汗地跪坐在了地上,本能地惊慌起来。还没等到他准备脚底抹油,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而后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如歌唱般朗声道:“守护的力量与战斗的力量,却只用于自身私欲,应当好好惩罚呢。”

“你——!”

当看清站在身前咫尺之处的宗像时,蓄胡男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并非是他认出了眼前这位是日本统领Scepter4、专门整顿异能者的组织的首领,而是他发现,在男子保持着悠然的步调接近自己的同时,他居然一步都动不了。

不是被某种力量禁锢住,只是莫名地,他的本能对不断走近的男子产生了胆怯……他的双腿在颤抖!

因为害怕于微笑着睥睨一切的男子而在不停地颤抖着!

 

当警察将那两名闹事的男人带走之后,络绎不绝的掌声应声响起,继而越加响亮。直到长相出众、气质显眼的男子与一位老年人一起离开酒吧,才渐渐消弭。

“亲眼所见,王权者确非一般人。这两个异能者的力量已经被青之王的力量压制了吧。”

走在宗像身边的老人约莫六十五六岁,不说话的时候身上的学者气息浓重,会让人有种和他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挺直腰杆的冲动。不过,一旦说话,却立即给人不太客气的感觉,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有种狡猾之感。

“老先生您过奖了。我原本还想偶尔轻松一下,过几天卸去青王头衔的生活,谁曾想第一天就被揭穿了身份呢。”宗像说着,不由露出苦笑。

“我等了有一阵子了。”老人有些凌厉的视线并没有让宗像觉得有任何的尴尬和不适,他也并未继续说话,任由老人打量,一边欣赏起了周围的洛可可风格的建筑。

不一会儿,老人总算收回了打量宗像的目光,之前一直板着的脸忽然展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自我介绍道:“奥古斯特·齐格勒,您可以称呼我为奥古斯特教授,一般学生都这么称呼我,说是比较亲切,我也并不介意直接被人喊我的名。我现在在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宗像先生,您愿意到我那里却坐坐吗?”

“不甚荣幸。”

其实,奥古斯特从宗像走进酒吧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不仅仅是他知道青王宗像礼司的模样——从日本的各种报纸上得知——而且还有宗像身上独特的气质。虽然较其他欧洲男性来说,宗像颀长的身材要清瘦许多,但浑身散发出的压倒周围一切的存在感,却让人不注意到他也难。

而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现身,也是因为想看看,他所寄信的两位王权者中的一位,到底是什么样的品性。虽说他已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一些关于青王的评价,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是万年不变的真理。

事实证明,宗像礼司果然是非常出色的一个人,就是性格,不得不说,稍微有点恶趣味。

——没错,奥古斯特便是那个寄匿名信给宗像以及国常路的人。

 

宗像与奥古斯特在前往德累斯顿工业大学的路途中,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默契老友,并没有提任何关于信件的内容。

两人聊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消息,甚至宗像将对于拼图的理念告知奥古斯特的时候,还得到了对方极大的认同。

“看得出,你确实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就算遇到再简单不过的事也不会松懈以待。”

在来到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校门口之时,奥古斯特突然对宗像如此评价道。不知不觉,他对宗像不再用敬语相称,而宗像却仍然以他一贯的口吻与之交谈。

“谬赞了,奥古斯特教授。”

“不过啊,就是你这态度有些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呢。”

奥古斯特说话一向直接,对宗像更是从一开始便抹去了几分距离感,更是说得直白。宗像难以察觉地微微一愣。并非是因为奥古斯特的评价让他惊讶,而是,周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且不止一遍。

想到那个嚣张的、看似不将他放在眼中的红发男子,宗像突然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奥古斯特教授,这么说我的,您并非是第一个。”

“那我还真是荣幸。……不过,就你早就被人这么说过却并没有改正这点看来,宗像先生——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对你而言,有些不太现实,但想我活的年岁是你的两倍,还是想说——你这样,有时候可是会吃亏的。”

走入校区之后,奥古斯特便不停地与各种学生打招呼,甚至还有些学生看到宗像腰际挂着的军刀,惊讶地提出疑问或表达了兴趣,都被奥古斯特应付了事。期间,宗像只是安然地走在一旁,不言不语。断断续续间,奥古斯特总算说完了上述的话。

但即使如此,他也捕捉到了宗像脸上乍现的微笑。

“您所言极是。不过……”顿了几拍,宗像将视线移向前方。

人烟越来越稀少,逐渐无人的不远处慢慢出现了一间风格独树一帜的木屋。

“……也非人人都能让我认同的。”

言下之意,就像是此时的奥古斯特还达不到宗像所认同的程度,所以他才会表现出那般的态度。

自然,奥古斯特早已不是听到这样的话便会轻易受到伤害的小毛孩子了。再加上宗像现下已经收回微笑,徒留一抹转瞬即逝的落寞,他便清楚,刚才的话题还是就此揭过不提吧。

然而,虽说奥古斯特口头提出了宗像这个缺点,在心中,他反而愈发地认同宗像了。原先在他设想中应当是如同东方神话中那些无情无欲的神仙般的青王,如今,他发现,其实也是凡人罢了。

但,虽为凡人,却也身为王者,本质上与凡人又有着天壤之别,怀抱着他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抱负与大义。

这些,从适才与宗像的谈话中,便可窥探一二。

奥古斯特着实有些佩服宗像礼司这人,没有前辈与后辈之分,仅仅是——作为人而言。

 

(七)

宗像先生敬启:

我发现了石板一个隐藏的秘密,想当面与您或国常路先生谈谈。不过,可能这个秘密您早已知晓,是否愿意前来,全由您决定。

如您愿意前来的话,德累斯顿有一家名为「HOMRA」的酒吧,您只要稍一打听,便会知道。除非有特殊情况,我一般都会在下午两点至三点左右光临那里。静待您的到来。

以上便是宗像收到的信的内容。国常路收到的那封信,也仅仅是改变了收信人,其余的一概相同。

回想起奥古斯特在信中所写的话,宗像看似极为随意地看了一眼正对他侃侃而谈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历史的奥古斯特。

这个人,也算有趣。

 

奥古斯特居住的木屋,可以说是一道独特的景色,平时他也偶尔用来招待来这里窜门或拜访的学生。

木屋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里面划分为里外两间。此时,宗像站在外间的窗口,看向窗外大大小小的被夕阳笼罩的学院建筑。

“宗像先生,我这里既没有鸡尾酒,也没有黑啤,只有加冰的威士忌,要尝尝吗?”虽这么说,但奥古斯特已经自顾自地从小型冰箱中拿出了威士忌和冰块。

宗像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拿了两个酒杯的奥古斯特,点头道:“多谢。”说来,刚才在酒吧他也并未尽兴,这次换换口味也好。

奥古斯特将冰块放了几块在酒中,把冒着寒气的威士忌递给站在窗边的宗像,随后快速地喝了一大口自己手中的酒,稍显豪气干云的样子让宗像不禁侧目。

喝完一杯,奥古斯特放下空杯,走到立在窗边的一个书柜前,一边抽出一个厚重的文件夹,一边语带揶揄地说道:“虽然现在人人都持有终端机这样万能的机器,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拿着纸张的感觉。宗像先生,你觉得呢?”

“各有所好罢了。”

“——各有所好……”

宗像的话像是触碰到了奥古斯特心中某个特别的位置,他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在叹息中拿着文件夹在宗像眼前晃了晃,然后走到放桌边,放在了桌子上。

宗像微微挑眉,跟着奥古斯特走到桌边,将酒杯放下,得到奥古斯特的示意“随便看”后坐了下来,随之翻开了侧面写有“德累斯顿之解”的德文字样的文件夹。首先映入宗像眼帘的便是一行行文字。

这时,奥古斯特忽地语调悠长地说起了刚才未说完的话:“还真是……我都不知道我从始至终,是想完成我父亲对于石板的执念……还是不知不觉中……自己被石板勾了魂……”

宗像翻看着文件,眼镜后的眼眸在只看了最初的几行文字后,便露出几分少有的、显而易见的惊讶。

而后,奥古斯特的话也随之传入耳中。

对于感慨万千的奥古斯特,宗像并没有投以注目。他只是翻看着文件,继而淡淡地开口道:“奥古斯特教授,其实您又何须纠结于这个问题呢。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找寻不到想要奋斗的目标。相对而言,你我二人,何尝不是幸运之人?相比起来,在这过程中,有那么一刻乐在其中,不是也很好吗?”

 

奥古斯特细细咀嚼着宗像所说的话,不多时,心中一直为之纠结的东西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沉默中,他深深地凝视着前方的男人。

宗像看似安然地坐在椅子上,背脊自然挺直。就算是现在翻看文件的姿态,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个男人……还真是奇怪得很。

然而,这份奇怪,放在这个名叫宗像礼司的男人身上,却又形成了另一道风景线,让人不禁对之投注目光,从而被吸引,被迷惑。

窗外的夕阳照入屋内,将男子的背影在地上拉得仿佛如远去的时光般源远悠长。

天色逐渐暗下来,明亮的灯光被打开。宗像抬头看向不知喝了第几杯威士忌的奥古斯特,用撞击人的心脏般、似有回味的低沉声音缓缓说道:“三份抄本……三块石板……奥古斯特教授,您父亲这样的猜测还真是大胆……”

“我相信,即使只是猜测,宗像先生,你也会愿意一试吧?”

“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

拖长的音调仿佛是吊胃口似的。但如果要耗耐心的话,宗像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终于,在一段漫长的诡异的静谧过后,奥古斯特果然败了。

尽管自己的人生已多过对方一倍的时间,奥古斯特再次认识到,宗像礼司果然是个奇怪的男人。

“在还未遇到青之王的时候,即使活了大把年纪了,我依然很没底。但在见到了青王之后,之前的担忧、彷徨全部变得微不足道。

——青之王,宗像礼司,我相信的是您。”

奥古斯特几近逼视的目光并未让宗像有哪怕一丝不自在。当奥古斯特说完一通堪称让人受宠若惊的理由后,宗像还悠悠然地抿了一口因为冰块全部化去而使得口感变淡了不少的威士忌。

 

“被您这么说,不答应的话,我会显得不近人情吗?”宗像不动如山,嘴角的笑意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这……”奥古斯特喝了口酒,并未接着回应,似是认为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而周围的空气却仿佛蠢蠢欲动。等到奥古斯特再次听到宗像的声音时,他有种似乎过去了千万年的错觉。而那样淡然的话语,从宗像的口中吐出时,竟又显得无比沉重。

“确实,我愿意一试。……寻找可能并不存在的其余两块石板,也算是与拼图一样,需要靠耐心解决的事呢。纵使可能徒劳,不过,偶尔也有想要体验一回不确定的未来。拼图终究可以完成,其他的,谁知道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宗像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笑意。他拿起酒杯,向奥古斯特举了举,随后在奥古斯特刚拿起酒杯之时,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此时此刻,亦或者是不论何时何地。这个像是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男人,即使是端坐于灯光下,却也犹如站在蓝天之下,头顶悬空之剑,无畏无惧,毫不退缩。

“加了冰的威士忌,偶尔尝尝,味道也不错呢。”这么说着,宗像浮现出优雅如初的微笑。

奥古斯特闻言站起身,走向冰箱:“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宗像笑着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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