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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缘

*两年前写的耽美文,自己都不忍心看了。不过其实很喜欢最后的结尾。虽然满是狗血,放放不说话_(:з」∠)_




在仙界他等了许久黎昕的心,在人间他让黎昕等了许久他的人,这一次他只需等那么一会会儿,值得。

这一次,只有再相见,没有再离别。

——题记


【一】他想他是时候放开一切了

树叶茂密,绿树成荫的山林间有一抹修长挺拔的紫衣身影缓缓行进着。

黎昕想到那人,薄唇弯起一缕弧度。当茅屋出现在他视野中时,一群拿着钉耙锄头的村人也映入了他的眼帘,而那抹熟悉的身影,此刻正身着单衣挺直着背脊站在人前三尺之外。

“都说了让你滚出这个村子!你后娘刚生下孩子没几天昨晚就突然重病,我们邵家到底做了什么孽啊?!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天煞孤星?!”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满是悲愤。

看到这一幕加上听到这些话,黎昕原本的好心情全然不见。他加快脚步走到邵祁身边,看着村人露出胆怯的神情,他冷笑一声,这些只会仗势欺人的家伙。

他的冷冷道:“你们以为邵祁很想要这种命运吗?你们以为他不想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吗?每次村里出点事情就认为是他的原因,你们已逼得他孤身一人住在这种荒郊野外,还想怎么样?啊!”

其实黎昕在这个村中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因父母早亡,反而了无牵挂。在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之际手臂却被邵祁拉住了。

邵祁将黎昕拉到身边,心中洋溢点点欣悦。也就只有这个人不管发生何事都会在他身边了。他看着前方一拨人露出的惊惧神情,嘲讽道:“我再走近几步如何?你们将会出什么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走过来的青年,村人手中的武器纷纷掉落到地上发出“叮铃哐啷”之声,他们争先恐后的奔跑着,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着,快速地消失于山林中。

正在黎昕放下心来之时,身边之人却剧烈的咳嗽起来,黎昕慌了神,伸出手臂一把圈住邵祁的腰际,将他搀扶进了屋内。

邵祁窝在床上靠墙而坐,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就会绝气般,一口腥甜就要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黎昕递了一碗水后看着邵祁透着青白的脸色,心生莫明的恐惧。邵祁这病没得根治,据他说当年他母亲怀胎十月便被各种病魔缠身,他一出生母亲便死于难产,而那些病也传到了刚降生的他身上。也因此,他被冠上了天煞孤星的称号。此后,不管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全部都有了一个原因:因为邵祁的存在。然后在他刚懂事指之初,便被迫独自在后山生活了。

过了良久邵祁才渐渐停止了咳嗽,“黎昕,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不过这样对谁都好吧……”话音刚落,他的肩膀就被黎昕的双手紧紧抓住,他蹙眉望着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决然毅然的男子。

两人相视间,只听黎昕字字铿锵道:“你死了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好!非常不好!”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想继续待在这个村子,就是因为这里有邵祁的存在。

邵祁看着男子黑亮的眼眸,有那么一刻他真想什么都不顾,就那么将心中埋藏许久的情感告知这人……但待看清那双眼中并无一丝一毫那方面的情谊后,一颗心复又沉到了谷底。

……是了,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黎昕对他只是兄弟情义,不要犯傻了。思及此,邵祁再也压制不住肺腑翻涌的气血,血溢出他紧抿的唇畔,他用手捂着,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薄被上。

黎昕呆愕的看着邵祁呕出的那抹刺眼的红,然后惶惶然地起身拿了手巾过来。

邵祁接过手巾,嗓音暗哑道:“黎昕,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你下次再来吧。”他的声音极尽疲惫,微垂的眼睫下是淡淡的黑影,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看着那样的邵祁,黎昕心生不忍,他表面上答应了下来:“好吧,那我走了。明儿再来看你。”

邵祁闭上眼点了点头,他听到门扉轻合的声音,然后睁开了眼,当他从无法紧闭的门缝中看到那抹紫色时,心中猛地颤栗起来。就是黎昕的这份温柔才让他沉沦深陷的吧……邵祁悲哀的想,他再次合上眼,只觉身心异常疲累。

他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已是时日无多了……所以,他想他是时候放开一切了。

【二】如有来世,我们做亲兄弟如何

这深秋的夜晚,深寒露重,蹲坐在门口的黎昕刚想运起内力驱寒,屋内便传出了邵祁的声音:“黎昕,进来吧。”

黎昕讪讪然的进屋,神情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邵祁直视他的目光,讪笑着坐到床边。

邵祁看着这样的黎昕,也觉得好笑,他放柔了神情道:“黎昕,还记得四年前你我从村中出去,游了一圈在珍丰镇的珍丰楼吃到的桂花酥吗?”不等黎昕作答,他接着道,“我有些想念那味道了,但当下我没力气出去。麻烦你帮我带回来,可以吗?”

那时邵祁的身体还没这么差,他俩结伴出行也就仅此一次,可如今……黎昕看着那双如同盛满了整个星空的清澈眼眸,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好,你等我。”他郑重的应允,似乎接下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

待门扉合上后,邵祁又剧烈的咳起来,更甚白日。

黎昕的脚步顿了顿,抑制住想要折返的心。他拍了拍僵硬的脸颊,运起内力加速前行。来回珍丰镇需要一天一夜时间,他必须快去快回。

这一夜,邵祁没有入眠,他就这么靠坐在床头一夜,响了大半个晚上的雨声就如同敲击在他心间的锤子,一下一下的,起初还有点疼痛,到最后心中升起的悲哀仿佛要将他淹没,许久之后,他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不管如何,他这一生终是到头了。无需再顾及亲人的感受,无需再听外人的谩骂,无需再纠缠于那份无望的情感……邵祁紧紧抓着手中染满血的手巾,他那淡色的唇被血色沾染,显得妖异非常。

“邵祁,我回来了!”黎昕的声音似近在耳边,让即将闭上眼的邵祁打了一个激灵。他用尽力气喝道:“黎昕,站在外面!别进来!”

即将被推开的门就这么顿住了,便听门外之人缓缓道:“我不止带了桂花酥回来,还有你喜欢的桂花酒。”

“是吗?谢了。”邵祁缓慢地跨下床,迈出的第一步异常艰难,随后他渐渐加快了脚步走至门口,却只是开了一扇门。他靠着合上的半扇门慢慢坐到地上。

无需多言,默契似是浑然天成,身在门外的黎昕亦靠着那半扇门坐了下来,他关切地问道:“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邵祁轻笑一声道:“还不错,给我酒和桂花糕。”

天上月如弯钩,满天星芒闪烁,黎昕转头借着星光清楚地看到从半扇门扉处伸出来的手臂骨瘦如柴,刺疼了他的眼。

东西他各买了两份,一人一份。他将一份桂花酥和一坛桂花酒交给邵祁,邵祁的手稳稳当当地拿住酒坛,无丝毫的晃悠。

黎昕喝着手中的酒,只觉苦涩异常,然后他屋内之人叹道:“一样的味道,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呢。……黎昕,你早就知道我活不久了吧。”

黎昕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淋了大半日的雨,又在珍丰楼门外等了一夜,害了伤寒是难免的。他灌了一大口酒后“嗯”了一声,顿了顿道:“这些年你的身体除了你自己知道状况外,我也都看在眼里的。”

前段日子来的时候,他便看到邵祁藏起来的染满血迹的手巾了,但他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能与你相识,老天也算是待我不薄了。”邵祁语带笑意道。如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他这一生……就真的是了无牵挂,仿若行尸走肉一般了。

“嗯,我也要感谢老天没有让我错过你。……邵祁,如有来世,我们做亲兄弟如何?”黎昕望着天上的繁星,嗓音低沉。

邵祁看着手中的酒坛,他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他缓缓道:“好,你兄我弟。”既然如此,那些话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只听“砰”的一声,从他手中落下的酒坛咕噜噜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流出的酒慢慢的渗进泥土中。

【三】等你的来世,便来寻你可好

当黎昕在听到酒坛坠地之声的一瞬间,他魂不附体的站起身跨入门内,在明亮月色的照映下,屋内的一切清楚地映照进黎昕的眼中。

青年身着一件染满了咳出的鲜血的单衣倒在地上,地上亦是一片片的血迹,泪水划过那惨白的脸颊滴落在地,只咬了一口的桂花酥被放在一边。

看到这样的情景,不敢相信的黎昕跪坐了在地上,轻唤道:“邵祁……”他伸手探到青年的鼻前,在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后,那一刻,黎昕觉得他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了一般。他双手颤抖的抚上邵祁的面容,青年的面容黯淡,没了丝毫从前清雅细致的感觉,眼泡微肿,颧骨也显得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是瘦骨嶙峋。

“啊……”一声低沉压抑之声从黎昕的喉咙中发出,之后像是怎么都吼不出了,他伸出手缓慢的将青年抱进怀里,无声的喊着他的名字,“邵祁……邵祁……”

黎昕将头深深埋入那人的颈部,泪水从双眼中滚落,沾湿了青年的衣衫。

如有来世,其实他并不想做什么兄弟。

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有在这件事上,他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说。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因这份胆怯而嘲讽自己,可等到再见邵祁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每一次的相见,每一次的对视,黎昕都用了所有的力量来压抑奔涌的内心。就算别人说邵祁身负灾厄又如何,在他眼中青年一直都是干干净净。所以,不需要给他徒增这些烦恼,他的感情他一人承担就好。

当初在看到染了血迹的布巾时他用了数日来调整波动的心绪,可就算如此,到了这一刻却没有丝毫的用处……此刻,他的世界如同陷入了黑暗,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凉,渐渐没了温度,渐渐变得冰冷……

——你这孩子很有修仙的资质,只可惜年纪有些大了。不过如果到我门中来仍是可造之材,要是哪天想修仙了就到境庭山来找我,喊出我净杨道长的名号,无人会阻拦于你。

黎昕的脑海中猛的想起半年前外出偶遇一个修仙道长对他说的话,那时他对于此不屑一顾……而如今……他紧紧怀抱着邵祁,轻声呢喃:“我兄你弟……吗?”

“我修仙后……等你的来世,便来寻你可好。”他对着怀中之人道,不需要邵祁的应答,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定会去寻他。

【四】少年的恋慕之心

日升日落,岁月如同沙漏中的沙子飞速的流逝,从来无法倒转重来。

一身着淡蓝衣衫的中年人站在一座孤坟前。自从邵祁去世,自从他前往境庭山修仙后,时至今日,已过去了六十载。如今的黎昕虽已年过古稀,但自从修仙筑基之后从外表上便很难再看出真实年龄。

他曾说过要去找转世的邵祁,而他也真的找到了。只不过,屋内之人如今并不叫邵祁,而脾性也和从前那人迥然不同。

“师父。”少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点变声时期的沙哑。

黎昕转身看着在阳光下走向他的少年,少年的脸蛋上带着青涩与稚气,那是曾经在青年脸上永远不可能看到的。

黎煜轩走到黎昕身边,头顶被黎昕揉了揉,他看向师父,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父,……这个邵祁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黎煜轩本无姓,他是个孤儿,而煜轩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从小以乞讨过活,三年前他在和别的乞丐群抢饭之时被群起而攻之,正当他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黎昕出现救了他。

对于煜轩来说,黎昕便是他的再生父母。黎昕让他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黎昕让他有了被人疼爱的感受,而他在之后也拥有了黎昕的姓氏。

黎昕有了细纹的眼角弯起,如今的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成熟魅力,他看着黎煜轩,目光似透过他瞧着更远的地方:“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总喜欢赶我走,但其实比谁都希望我留下吧。每天总是板着脸,不爱笑,笑起来很好看……嗯?”

少年突然抱住黎昕的手臂,低头看着地上,轻声道:“师父,别说了。”黎昕适才虽然微笑着,但黎煜轩却觉得他在哭泣。在来到这里后,黎煜轩的心中本来就难受,而当他听着师父用那种柔软的语调说起那个叫邵祁的人时,心瞬间仿若被针扎着,一顿一顿的疼。

前些日子他知道自己对师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只要不说,谁又知道呢。而如今,他居然开始嫉妒一个亡故之人。

黎昕拍了拍环住自己手臂的小手,宽慰道:“师父没事,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好了,去修炼吧。”

黎煜轩乖巧地应声:“嗯。”

茅屋中,黎昕坐在桌边,看着盘腿坐于床上沉入意识之海修炼的少年……

不是兄弟。他的年龄还是做煜轩的师父更为恰当,当初在看到邵祁的转世后,他压抑住想要冲上去拥少年入怀的冲动,而后便做了这个决定。

在救了煜轩之时,少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就像一头孤独倔强的小豹子。当两人相处久了,在退去了那些防备后,黎煜轩便给予了黎昕所有的信任。

黎煜轩以为自己将对他的恋慕之心藏得很好,但黎昕怎么可能会错看有时少年来不及藏起的迷恋呢。这是他以前最想要的,可此时,他只觉得悲哀。煜轩还只是孩子,孩子怎么可能真正了解那样的情感,大抵是因为他给了他别人不曾给的宠爱和怜惜罢了。

感到床铺上的少年的气息逐渐收敛,黎昕收起眼中满溢的情感,在黎煜轩睁开眼对他微笑时,他亦忍不住给了少年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

【五】师父,原谅煜轩这次不听话吧

“师父!我在前面的山头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好美,而且长了好多蘑菇!我们晚饭就吃那个吧。”出去转了一圈的黎煜轩小跑到黎昕面前,小脸上满是兴奋。

“不会是毒蘑菇吧?”黎昕调侃道。

“才不是!”黎煜轩瞪大黑黑的眼珠子反驳道,他从袋子里拿出几个普通的蘑菇展示,“这样的,可以吃的蘑菇。”

“那怎么不多采点,还要为师亲自动手帮你?”

“……我是看师父这一个月总是闷闷不乐的,趁此次想让师父出去散散心嘛。”黎煜轩知道黎昕定是为了那座坟下之人伤怀的,可是他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黎昕打起精神,正好那个山洞里面很美,他想着师父看到后说不定心情会好点。

闻言,黎昕一愣,自己原来让黎煜轩担心了吗……看来他还要将心中的感情藏得再好点呢,要不然哪天或许就被发现了。这么想着,黎昕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笑道:“好,走吧。”

一路上,翠绿葱葱,树高林密,黎昕的鼻尖闻着泥土的芬芳,耳边是鸟儿的啼鸣,以及少年叽叽喳喳话不停的清亮声音。

直到走到了那个山洞口,黎煜轩才不再说话。黎昕在这个地方也算是住了二十余载,但还真没发现山林间有这么一个山洞。他也想象不出里面会有如何的美景,当两人走进去后,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飘散于洞内,非常好闻。

两人走了一阵,在达到洞内的尽头后,黎昕总算看到了黎煜轩口中的美景。只见在尽头处长着一片散发着淡蓝幽光的花朵,那种淡淡的幽香便是由它们散发出来的,一株株的五瓣花朵盛放着在黑漆漆的洞里,将夺魂摄魄的美丽展现在外来人的眼中。而黎煜轩所说的蘑菇就长在左边的角落处。

黎昕看着少年向他邀功似的神情,正想笑着夸奖几句时,一只七彩蝴蝶翩翩飞至黎昕的身边,黎昕微微蹙起眉头,口中念了句法咒,彩蝶变化为纸张飘落在他的掌心。

黎昕越看纸上的内容越是心惊,看完后,纸张在他的手上化成粉末飘落在地。

黎煜轩惶惶无措的看着黎昕沉默不语地弯腰采了几株无名花,然后对他淡淡道:“煜轩,为师要回师门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黎煜轩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是什么大事,师门需要为师出点力,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只要乖乖留在这里就好,为师不在的期间,莫要贪玩,好好修炼。”黎昕站起身,一手拿着无名花,一手习惯性的揉了揉黎煜轩的脑袋。

当两人回到茅屋后,黎昕便离去了。黎煜轩呆站在门口片刻,然后转身走向了茅屋后方。他看着名为邵祁之人的坟头,和师父住在这里的日子里,原来他对于这死去之人的嫉妒逐渐转化为了怜悯,因为如果邵祁不死,那么师父就会和他在一起吧……但如不是邵祁走了,他也不会遇见师父。

或许就算告诉师父他的情感,师父也只当他是年少迷茫。但黎煜轩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一时的迷惘,他清清楚楚自己这颗心。

祭奠在坟前的无名花映入黎煜轩的眼帘,……师门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要不然不会用到传讯彩蝶。

黎煜轩心中浮躁不已,他急忙回到茅屋,整理起了行李。

师父,原谅我这次违背你的意愿吧。

【六】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

“怪不得这些年那些妖会这么安静,原来是等着这一年吗?”黎昕站在一老道的身前思忖道。万妖齐出动想要灭世,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藏着操纵之人,但如果他们这些修仙之人不行动,世间定会变得生灵涂炭。

净杨道长默然的点头,又一声沉长的叹息后问道:“黎昕,煜轩呢?”黎昕一时语塞,便听净杨道长自答道:“没来也好,至少还能留几根好苗。”只见须发白眉的道士站起身,抖了抖浮尘,面上一派威严之色,“黎昕,走了。”

“是。”黎昕恭敬应声。他其实并不想去解救什么世人,好不容易找到邵祁,就算少年什么都不记得,他还是觉得满足了。但如果不是师父,他绝不可能找到邵祁的来世。他要回报师父的恩情,所以,他必须去。

那一日,在人间的某处平原,白日里的天空染上了黑色,乌云蔽日,引人颤栗,空中时不时劈下一两道惊雷,妖气弥漫。

有无数修仙者与妖相继消失于天地间,黎昕虽然身心俱疲,心中却生出坚定的信念,必须要赢!必须要回去!因为这一次有人在等他!在他越战越勇,战斗即将终结之际耳边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就在那一个恍惚中他中了一头强大狐妖的惑心之术。

黎昕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回忆,有关于青年的,相识、纠缠、死亡;有关于少年的,相识、迷惘、离别。种种过往如同泥沼般紧紧拽住黎昕,让他逃脱不得。就在黎昕即将迷失自我的时候耳边猛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

“师父!——”

深陷迷障的黎昕被洒在脸上的温热惊醒,他愕然的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少年胸口被狐妖的利爪刺穿。

那一刻,黎昕仿佛听到了心脏被捏碎的声音。

黎煜轩的青衫上染满鲜血,疼痛一波一波侵袭着他的神经,好痛,真的好痛啊。不过……能够救了师父,真好。如此一想,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浮现点点喜悦。

狐妖桀桀怪笑着,快意的欣赏着那个道士震惊到难以置信的表情,它的狐狸脸正在大笑之际被中年修仙者释放了所有法力的一个咒术轰的粉碎。

骤然间,平原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妖怪们惨厉的尖叫突然爆发,让黎昕越发觉得这一定只是一场恶梦,但是少年嘴角的微笑深深地刺进他的眼里,提醒着他这一切是那么真实。

而这场灾难在净杨道长消灭了最终大妖时,终于停止了。剩下的妖怪死得死,逃窜的逃窜,顷刻间,平原只留下还存活着的修仙者。

黎昕拖着没了力气的身体前进,他走到少年倒下的地方双腿虚软的跪了下来,他的面容因恐惧而微微扭曲了,他将发丝凌乱的少年拥进怀中,动作温柔的如同抱着最心爱的珍宝。黎昕压抑着快要崩溃的内心,低吼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黎煜轩心下觉得满足,能被师父这样的对待,是他的心愿。只不过……也仅此一次吧。他试着抬起手,却是一丝力气也无,他动了动失色的嘴唇,总算凝聚了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字道:“师父……能遇见你,是煜轩的福气……” 

黎昕温柔地抹去少年脸上的血渍,柔声道:“能遇见煜轩,也是我的福气。”这一次他没再说为师。

两人相视着微笑,少年满足的浅笑着闭上了双眼。

黎昕看着怀中没了生气的少年,一定是睡着了吧,自己的小徒弟太累了,所以睡着了吧。……流了好多血,要止血!要止血呢……黎昕忙不迭地拿出身上带着的丹药,一颗颗碾碎了塞进闭了目的少年口中,可少年嘴巴紧紧闭着,一点都没有吃下去。

“煜轩……醒醒,吃了这些药就没事了……醒醒……”中年人拍着黎煜轩的脸蛋,不断的重复呢喃。

一阵凄清的风吹过,吹散了黎昕手中的药粉,也似乎唤回了他迷失的心神。蓦然间,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滚落,黎昕呆呆的看着怀中的少年,然后将那逐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着。

所有的言语最终全部化为压抑的恸哭响彻天际。

第二次……终究还是徒劳无功吗?

还真的就应了有缘无分这四字吗……黎昕悲哀地想着,他感觉到有阴冷的气息靠近,抬头时看到了阎王殿的牛头马面,修仙之后便能看到这些也是自然的。他慢慢的环顾四周,终于在自己的身后看到了少年的魂魄。

少年的魂魄站在他的身后,但不知为何却变回第一世死去时的模样,那样清冷的眉目,那样熟悉的一切再次出现在了黎昕的眼前。

青年张了张嘴,三个字飘进他的耳中。

“对不起。”

黎昕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怀中之人的手臂,他忽然无法正视青年一眼,于是只能直盯着绝了气息的少年,涩然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没有……没有早点告诉你我的心。”邵祁明明就站在他的三尺之外,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不可跨越的天闸。

邵祁苦笑一声继续道:“黎昕,我们真是两个傻瓜……”他看着前方背对自己的中年人,他此时才发现原来黎昕的黑发中已夹杂了几缕白发,这一刻他明明已是魂魄却仿佛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黎昕。如不是他,黎昕好好修仙一定会有所成就。而此刻那人怀抱着他第二世的身体,原本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显得疲惫而脆弱。邵祁悲哀的想,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们永远都是有缘无分……那又何必再去追求?何必再让这人这么痛苦……

听到邵祁的那句话,黎昕缓缓转头看向了邵祁,在两人相视中,他也笑了:“确实很像傻瓜。”现今不复年轻的容颜给邵祁的感觉却和曾经一般无二。

两人的笑声夹杂在一起,恍如隔世。

邵祁伸手想摸摸那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但在看到自己透明的手臂后停住了,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柔声道:“黎昕,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好修仙吧。”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牛头忽然厉声道:“时辰已到,走了。”说完拉了拉不知何时套在邵祁手腕上的锁链。

黎昕看着青年的身影慢慢远走,直至消失。他的唇微启,轻声道:“我还会来寻你的,那是我自己的意志。”

【七】时光荏苒

时光荏苒,几度春秋。

黎昕的容颜在寻找中日渐老去,因为就算他是修仙者,只要还没有修炼成仙便不可能拥有永恒不变的容貌和永久的生命。

中年已变成了老年,如今的黎昕也能稍稍窥得天道,他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邵祁的这次转世了。还真是应了他的那句话,只不过不是黎昕不找了,而是……他已经没力气再找了。

净杨道长百年前已成仙,飞升时曾对他说希望能与他在天界再相见。但黎昕觉得,净杨道长是见不着他了。从始至今,他从未想过成仙,因为如要修炼成仙……那便要放弃凡间的一切,包括情。

情之一字,是他最不想放手的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岁月如流水般逝去,停驻在心间的或许执念更多了吧。

魏霄听闻这处山林中有一个长满一种美丽无名花的洞穴,可是他都走得脚下起了泡也没找着,正当他想休憩之时,在前方他看到了一间茅屋。

魏霄想起在这片后山中有一位得道高人的传闻,难不成是因缘巧合?没找到洞穴他却能够见到修仙者?如此想着,魏霄的心中激动起来,他兴奋的快步前进,倒忘了起了泡的脚底。

茅屋很是简陋,门扉大敞,仿佛是在等人一般。魏霄迟疑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敲了敲门,便听到屋内响起沧桑的声音:“年轻人,能找到这里即是有缘,进来吧。”

魏霄整了整衣服,走入屋内,他看到在右侧床铺上盘腿坐着一位穿着道袍的老人。老人闭着眼,给人一种别样的慈祥感。魏霄双手抱拳躬身道:“拜见道长,在下魏霄。” 

“想找那无名花的洞穴?”只听老道点名他的来意道。

魏霄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是的,请问道长知道那洞穴在哪里吗?”

老道点了点头:“那洞穴这几年已经被草木挡着了,所以不容易找到。你一直往前走,看到一处长了很多蘑菇的地方再朝前走几步摸索摸索就能发现那洞穴了。”

正当魏霄想要感谢之时,便听老道继续道:“年轻人,我能请你做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道长请讲,魏某定当尽力而为。” 

“等你到了那处洞穴,多采几朵无名花帮我祭拜一下这屋后头的两座坟吧。”从头到尾,老道都未睁开眼。

“小事一桩,道长,还有其他事吗?”

老道似乎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却是摇了摇头,只见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勾勒出一个微笑:“没了,年轻人,谢谢你了。” 

魏霄有礼的回道:“道长客气了。”而后,屋内突然安静下来,魏霄疑惑的看着毫无动静的老道,又唤了一声,依然没得到回应,他迟疑地走到床前,伸出手拍了拍老道的肩膀,只是轻轻一拍,老人的脑袋便垂了下来。

魏霄缩回探在老人鼻下的食指,事实证明,老道羽化登仙了。诡异的是,就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也跟着停止了。

魏霄的心中蓦然生出一股酸涩,他怔愣的环顾了茅屋一圈,突然在老道的双手间看到他紧握着一个画轴,魏霄说了一声抱歉,然后鬼使神差地将卷轴从老道手中抽出来,将之展开。

画中青年的样貌他每日都会在镜中看上一遍,不正是他自己吗?可仔细对比的话,又和他有着些微不同。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之人……画中之人的脸上带着清雅的微笑,风华灼灼,让人看着移不开眼。

原来这世间真有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之人。魏霄心中感慨扫视了一遍整幅画,然后在右下角看到了一个微小的名字,他照着念道:“黎昕……”在念出这个名字的刹那,魏霄的心底骤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最终,这份哀伤化作一滴泪落在了画中青年的脸颊处。

既然放弃了成仙,前往地府是必然的。已脱离身体的黎昕看着青年的泪,心中悲喜交加,就算是转世两次,有些东西是留在了魂魄中的啊。

牛头马面站在他的两边,拉了拉他手上的铁链:“时辰已到,走了。”

黎昕回首又看了一眼抹去了眼泪将画纸卷好的青年,嘴角拉起微小的弧度。

——我走了,再见。

魏霄在茅屋后方的两座坟边又挖了一座新坟,他想黎昕这名字大概是老道的本名,而至死都不松开的这幅画一定是老道特别珍惜的,所以他将老道和画轴一起埋入了坟里。

其他两座坟上分别插着两块木牌,一块写着“邵祁之墓”,一块写着“黎煜轩之墓”。而此刻三座坟前分别摆着三株散发着幽光的无名花。

魏霄欣赏了一遍手中的幽蓝之花,然后蹲下身放在了老道的坟前。他刚才也算是帮那道长哭过了,虽然心间依然充斥着莫名的愁绪,不过想来应是见到了有人在眼前亡故的原因吧。

魏霄站起身,他昂起头看着碧澈的天空,深呼吸了数次,然后站定对着黎昕的坟抱拳道:“道长,我走了。”他也奇怪自己为何要这般做,不过魏霄一向随性而为,也没再自寻烦恼。他最后瞧了一眼黎昕这两字,笑了笑,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了。

【八】绑错因缘结

仙界是所有凡间修仙者的渴求之地,但也只有在成仙之后才会了解,仙家永远拥有的东西,便是永久的孤独。只因人间最普通的情爱,在仙界极受排斥,更有仙条规定不允许两仙者之间互生爱慕。

虽前些时日有了下凡历劫之风,但拥有了情感的神仙们在回来后又再次变得冷心冷情了。可亦不得不说,如今的仙界稍稍有了点人情味。

穿着一身淡紫衣绸的男子站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天桥上,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那双黑眸中不带一丝波澜,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淡漠的气质。

脚步声传至男子的耳中,面容俊美的男子转头看向从仙雾中显出身形的须发白眉仙者,淡淡地道了一声:“师父。”

“黎昕,你无须再喊我师父。我才应该……”

黎昕知道净杨想说什么。按照辈分,净杨才是应该恭敬待他的,因为黎昕从有了意识以来便是仙界的仙者,地位高出净杨太多。但黎昕却是摇了摇头,打断了净杨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会忘记此次下凡之事的。” 

前些日子,他刚下凡体验了所谓的凡间情劫,而每次情劫竟然都是与同一个人有关。更凑巧的,那人也是仙家。

简直就是一场玩笑。但据月老所言,他绝对没有牵他们的红绳。

净杨做了一辑道:“我去赴虚平仙家的棋会了,告辞了。”

黎昕淡然的点头,这便是作为神仙时他的性格,而作为凡人之时那般性格跳脱的男子许是一场梦罢了。

自从他与邵祁历劫归来后,两人就再也未见过面。原本他们两人就不对盘,一见面除了冷眼相看无言,便是两厢讥讽,如今有了凡间历劫的记忆,见了面也是徒增尴尬,所以不见面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回来仙界后的日子里,黎昕总觉得心中像是丢失了某样重要的东西。而他每日站在天桥上也只是为了虚耗时间,但不管站上多久,还是填不满胸口这颗空空如也的心。

“……我什么时候有心了?”黎昕左手附上胸口,嗤笑道。

“黎昕,你难道真的没心?”忽然,一道带着微微沙哑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黎昕蹙眉转身时便看到一白衣仙者驾云落地走到他身旁,淡淡道:“以前觉得没有,现在……”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难道我就不能过来吗?这里又不是你的地盘。”邵祁反唇相讥。他移开看着男子的目光,看向了前方。

之后,两人不再言语,但这种安静和以前的相视无言截然不同。

黎昕听着心口似乎比之前要来得响亮的心跳声,眼角看到邵祁的手搭在了桥栏上,鬼使神差的将手覆了上去。

邵祁的手僵硬了一瞬,然后他看了黎昕一眼,突然手心反转反握住他的手,青年晶亮的眸子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黎昕,他沉声道:“上段时间玉帝也下凡了一趟,回来后人也变得通情达理了。……刚才我求玉帝想再次下凡投胎,他首肯了。而且这次到地府之前不会再消去我身为神仙时的记忆了。”

邵祁说完后松开了反握黎昕的手,他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又停了下来,回首看向黎昕,然后语含笑意道:“黎昕,我走了,保重。……对了,我们在人间那段时间的红绳确实不是月老绑的,而是我偷偷绑的。只不过,……我绑错了结,致使你我之间总是有缘无分。不需要担心,现在已经解开了。”这次是真的说完了。而说清楚这些,或许是他还在暗暗期待着什么吧。

黎昕站在原地看着白衣青年在仙雾下飘然远去。前一次仙家们去地府投胎之前要先在仙界消除记忆,如此这般到了地府便和普通魂魄没有什么区别了,而这次直到投胎之前邵祁都拥有身为仙家的记忆,他特地将这点告知了黎昕,或许……或许是在等他,等他去找他。

想到这里,黎昕悄然握紧了刚才被握住的手,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时,忽然间,他笑出了声。

【九】尾声

就算是仙界的仙家,要投胎转世也需经过地府,在喝了孟婆汤后走过奈何桥,一切和凡间的鬼魂没有两样。

当邵祁走上奈何桥的那刻,即使知道无望,他还是刻意放慢了脚步,隐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悄然紧握,仿佛还能感受到前一刻那人残留的余温。走到三分之二时,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后方唤道:“邵祁。”

邵祁缓缓地转头看到一排人影中尤为显眼的紫衣男子,只见黎昕扬起眉,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就这么看着他,只看着他。

黎昕面带笑意,高声道:“我请教了月老姻缘结的绑法!这次再也不会是有缘无分了。就是……”他略有些无奈的看着前头长排的魂魄,“可能这次你需要等我一会儿了。”

错愕从邵祁脸上消失,笑意浮现于他的双眼。他遥望着黎昕,欣然应允:“好,我等你。”耳边是小鬼们的催促声,他与黎昕相视一笑后转身继续前进。

当初他对玉帝请求不要消除记忆时大概就是想着当黎昕来找自己时,他能够记得他吧。而如今,黎昕真的就在他身后,就算他们投胎之后会忘了彼此,也会被姻缘线紧紧牵住。

在仙界他等了许久黎昕的心,在人间他让黎昕等了许久他的人,这一次他只需等那么一会会儿,值得。

这一次,只有再相见,没有再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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